close
年初， 還是冬天。星期天照例是V做早餐給我們吃。
我通常最早起，家人還沒起床前，上上網或是寫網誌，若是被書吸引時則捧著Kindle不放。平常週末V都喜歡睡到很晚，但是星期天因為要幫我們做早飯，總不能放心地睡到飽。
這天他做的是我最愛吃的Waffle. 這個waffle機，是某個聖誕節我要來的，但其實都是V用來做給我吃，我至今還不知道怎麼用。
不久，V喚我們來吃早飯了，我走到廚房準備倒豆漿，卻見到泡在盆子裡的黃豆還浸著。通常豆漿機需要二十分鐘才能做完，平常我都會記得在V開始做早餐就開動豆漿機。我懊惱地拍著自己的腦袋：「啊，我完全忘了！這下不能喝豆漿配早飯了。」V輕鬆地說：「我開始準備早餐的時候，就看到你泡的黃豆，不過我想你自有主意，所以沒跟你說。」
這樣的對話，平常聽了不會怎樣，我卻一股氣衝上腦門：「你看到，怎麼不跟我說？」他沒說什麼，把waffle 放到盤子端上桌。我匆忙將豆漿機按下，坐到桌前，怒氣不由自主地往上冒，拿著刀叉的手開始發抖，V看出不對勁，小聲地說：「不過是豆漿，有什麼要緊？」我再也忍不住，刀叉砰的一聲砸到桌上，咆哮地說：「家人是做什麼的？你明明看到我忘了煮豆漿，卻不告訴我。難道家人就是這樣各顧各的，是這樣嗎？！」我越說越生氣，刷地將椅子推開站起來，也不顧吃還是溫熱的waffle。
怒氣無法平復，我只能出門。將外套披上，傻狗狗以為要帶他出門，跑來我腳邊搖尾巴。即使情緒如此激動，我還是無法拒絕Benny， 於是我將狗鏈套上，把他帶出門，留下身後默默吃早飯的父女。
那天我們走了很遠很遠，當時心中在想什麼，已然模糊。只記得當時雖然情緒激動，起因也好似跟V發脾氣，但是“生氣”兩字卻不足以形容真正的心境。已經一段時間，雖然生活一片平靜，像是無波的湖水，但是堤防內其實暗潮洶湧，只等一顆小石子不小心觸動脆弱的一處，霎時所有的武裝完全崩落，一些莫名的情緒隨著洩洪的潭水爆發而出。我隱隱知道自己位於一個臨界點，但是不知道原因為何，也不知道未來會走向何處。
等我們回來，餐桌上的碗盤已收拾乾淨，家中一片寧靜。我走上樓，見到V在書房用電腦。我輕輕走到他身後，說：「I am sorry.」他將椅子轉向我，我說：「我沒有理由發那麼大的脾氣。對不起。」他將手臂張開，我俯身抱住他。我們道歉之後，總是會擁抱，認識這麼多年了，一直是我們的習慣。
他放開我，眼鏡後面的灰綠色眼睛深深地看著我，說：「Are you OK?」
我沒料他有此一問，不假思索就點點頭。心下感激他如此溫柔的問法。其實平靜之後的我，一直問自己：「What is WRONG with me?]
這個無端的爆炸過去，也沒有多想。我又回到了日常的軌道。每天面對同事及家人，做該做的事，盡該盡的責任。圍堤已然合閉，似乎之前的洩洪從來沒發生過。
有天，我和老闆面對面坐著，設定未來一年的目標，也可以談談三到五年之後，有沒有想學習的方向。其實有一陣子了，一直覺得處在瓶頸。我在工作的表現維持一向的水準，生性認真的我，只要是交給我的任務，沒有不做好的。但是我總還覺得哪裡不夠，那天正好順便問問老闆的意見。
他舉出幾個我還能更發揮的領域。我點點頭，但是忍不住說：「不是我不去做，但是其他的工作就讓我用盡所有的時間，因此沒有心力去做你說的那幾件事。」他微笑地看著我，說：「我要說的，絕對沒有指責的意思。但是，你會不會覺得，有時候你太要求完美了？某些事情做到就好，不一定要做到完美。在你組裡做事也是一樣，你有沒有想過，每個規矩都遵守了，比較只遵守百分之七十，最後結果有多麼不同嗎？」
他這麼一說，我就懂了。
其實我不是追求完美，只是一向負責的態度，事情只要交到我手上，沒有理由不做好。但是他這麼一說，我不由得想，是呀，我非得每件事都做到鉅細靡遺嗎？組上的人要交報告之前，總是會先交給我看。我不只看大方向，忍不住會一句句念，幫他們改文法。其實只要該放的數據結果都有交代清楚，其他的細節有那麼重要嗎？再想想其他的要求，無論是對自己、對屬下、對家人，每一件都非做到不可嗎？如此下來，自己疲累，別人也不好受。
雖然老闆的用意是讓我可以找到更多時間多做其他的事，但是這一席談話，不知怎麼讓我想起那個冷冷的冬天早晨。那天牽著Benny走路的時候，我的心裡一直有個小小的聲音：不想再過同樣的日子，不想再持續同樣的軌道。
我沒有想要換家人，也沒有要換工作。直到那天老闆的提醒，我才明瞭，我想要換的，是個不同的自己。
一個不再追求完美的自己。
之後，我常常停下來問自己：這是非做不可的嗎？不做的後果是什麼？如果沒那麼重要，就跳過去吧。閱讀報告時，如果太鑽研，也會試著自我打住。某些事情的變化讓我失望，我會自問，需要這麼在乎嗎？結果會讓我的人生從此不同嗎？有些讓我腦筋打結的小事，現在若是發生了就讓它過去，不再去想。即使有些心事不散，回到家，看到單純的狗狗仍是撒嬌地翻身要我抓他的肚子，即會提醒我，生活其實可以那麼單純。
今年生日，犒賞自己全身按摩。結果在輕柔的音樂及芬芳的精香中，我發現自己腦裡又開始計劃一些事情，幾分鐘之後才意識到，按摩是為了放鬆，為什麼腦子不能完全放空呢？沒想到連“放輕鬆”這種事，都還要提醒自己。
我開始嘗試腹部呼吸。肩膀、喉嚨、骨盆都放鬆之後，腹部隨著呼吸而起伏。將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體，是最能讓自己輕鬆的方式。每天入睡前，我都會站著，手扶在肚子上，感受到氣進入腹腔後散到身體各方。唯有放鬆，氣才到得了其他地方；有時候身體比較緊，氣就會被阻擋。我也發現，身體比較疲憊的時候，腹部呼吸時，感覺反而比較暢通，可能阻力比較少吧？
有天公司邀請了一位心理醫生來演講，題目是“wellness”。什麼叫wellness呢？這裡的定義是，身體及心理的健康。很巧的，那天他也教我們腹部呼吸。呼吸其實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只要活著，我們就會呼吸。但呼吸這件事，是被動也可以主動。當我們那裡覺得不盡心，有時候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回歸到呼吸。藉著一起一伏的腹部，感受到呼吸帶來的安靜的力量。
他也說，先對自己好，才能對別人好。
我無法不想起那個無緣無故對V發飆的冬天早晨。傳統的想法，似乎尋找自己的快樂是自私的作為。但是我若不好好照顧自己，其實對家人更不公平。
那天的心理醫生要求我們做一個功課：寫出自己的Wellness Mission Statement。很多人置之一笑，但是我認真的想了很久，那天晚上，謄寫了幾項目標。
第一項，毫無考慮就從手下流出的是：
I want to feel good about myself, my relationship with my husband and daughter, and my friends.
另外我也寫著：“我不需要完美。我也不應該要求周圍的人完美。“
“當我開始感到焦躁或是壓力，能夠迅速找到一個能夠發洩或是讓我安靜的方式。”
這樣寫了許多條，以後不時可以檢查，看有沒有實行。其實我知道，寫這個部落格就是我最好的出口。很多時候，腦子裡打太多結，只要寫出來貼出去，就能釐出條理。現在將冬天的早晨，和自己列出的“健康條例”寫出，也算是一個起始。至於腹部呼吸，我會持續做下去。隨著吐納，感受到空氣與身體的和諧，帶出心境的平和，提醒自己沒有什麼事需要太在乎、太完美。
最後放一張烏桕的照片。黃色的花穗開了滿樹，在清晨的陽光下閃亮著。希望今後自己也能夠如此朝氣蓬勃。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