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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組裡這個夏天一下少了兩個人,一位是請五個月的產假,另一位則是辭職去研究所念書,這兩位都是能力甚強的research associates,少了她們,每人需要分擔的事變多,我也不能只在辦公室待著,得上bench做實驗。在這個當頭,組裡的一員大將,是我們公司最大的projectleader,也因為太太的背傷得開刀,忽然請了長假,他平常的工作也落到我的肩頭。夏天本來是大家休假,公司事較少的季節,但是對我反而相反,不容喘息。
得知阿姨去世是星期天晚上,星期一以後就一頭栽進工作,急事還是得處理,問題得回答,不容加入情緒的影響。我也沒跟任何人說家裡的事。不覺想起去年組裡一位年輕的同事,得知好友的父親癌症已無法治療,哭紅了雙眼地到我辦公室,說她沒有心情上班,要請一天假。也想起媽媽曾說起的阿姨的事。阿姨出生的時候她的父親已經五六十歲,幼時母親去世,備受父親疼愛。中學的時候父親去世,阿姨備受打擊,失魂落魄了好長一段時間。
 
可以全心一意的傷心,也是一種奢侈。
 
但是我想這那是年輕才有的奢侈,許多情緒都是專心一致,黑白分明。例如年少的時候,心情不好就板起臉不理人。但是隨著年歲增長,責任增多,心開始割成許多份盒子,有的裝悲傷,有的裝公事,有些放家人,有些則是例行事項。碰到哪些狀況,我就從哪個盒子掏出恰當的情緒對待。因為本身就是很有條理的人,這樣的情緒調整也合個性,但是久了還是有點兵荒馬亂之感。
 
有個週末開車到中國店買菜,車窗關著,放著音樂,在這段中空的旅程當中,腦子終於有機會放鬆,天馬行空的想事情。想到某些事,眼淚就嘩啦嘩啦的掉,不過開到目的地時,終於有了一點釋放的心情。那可能是最具療傷功能的一個鐘頭。
 
阿姨的去世,讓我想了許多死亡未知的事,也有些好奇,祖父從事葬儀社,年少時一直幫忙的V有何想法。有天晚飯時,我問他對死亡的看法。他隨意地用筷子指著一盤肉,說:「Dead meat。」這麼不含感情的說法,真是讓我有些惱怒。但他只是聳聳肩:「你問我,我就老實說。」我瞪他一眼:「你既然這樣想,如果你比我早走,我可不會等你來入夢。」他說:「如果你死了,我當然會想念妳。(I will miss you.)不過我不會想我們還會見面,因為我不相信。」其實問他的時候,我也沒有什麼預設的答案,但是他這麼實際的回答,倒讓我也想知道公公的想法。難道這一家子,對死亡以後的世界不帶任何想像?
 
結婚以來,每隔一到兩個禮拜,我總會打個電話給婆婆,說說我們的近況,也聽她說說話。但是近年來她的健康每況愈下,自然地變成和公公聊天。這天我告知阿姨去世的經過,順便問他對死亡的看法。果然一家人是同樣的看法,他對死亡也沒有多餘的想像,走了就走了,只是要走的有尊嚴。他說,就算是明天他就走了,也沒有什麼遺憾,因為他經營了很好的事業,有親愛的家人,尤其又有機會見到以柔的成長,更加沒有遺憾。聽他說的那麼泰然,我這廂反而止不住眼淚。最近一次打電話給他,臨放電話前,他忽然說:「 I love you. You know that, right?」他家的人每天互說 I love you不知凡幾,但是我這個台灣媳婦最是矜持,弄得他們也不好意思太常對我說,只有那次他忽然冒出這句。其實他們這家人給我的愛,不用說我也明瞭於心,這麼鄭重地說,只是確定彼此無悔罷了。
 
與公公說完話,再想起V漫不在乎地說死亡就是腐爛的過程,忽然有些了然。既然他們不寄望死後的世界,這一生就得好好活。我也想到媽媽熬夜為阿姨寫的生平,裡面的最後一句話:「她(阿姨)經常說:『此生過的如意,有她愛的人,也擁有眾多她愛的人們,除了感恩還是感恩,此生無憾。』」
 
死亡既是不可知的世界,就不去多想。此生無憾,才是最重要的目標。
 
得知阿姨去世那晚,告訴以柔此事。沒想到她遮著耳朵,說:「你為什麼現在跟我說,我會作惡夢耶。」我愣了一下,沒想到孩子會這麼想。我說姨嬤是那麼親那麼疼我們的人,怎麼會作惡夢呢?半晌,以柔忽然說:「啊,馬麻,你記得姨嬤送我的愛麗絲娃娃嗎?希望不會在我們要捐出去的箱子裡。」最近我們正將以柔的舊玩具打包準備捐贈,因此她才會有一想。以柔接著說:「啊,可不能捐出去喔。」於是她轉身離開我的房間,幾分鐘後,開心地回來,懷抱著多年前姨嬤千里迢迢從英國帶回來的愛麗絲娃娃,說:「找到了!還好沒有被捐出去。這個可是不能捐的喔。」我抱抱她,也摸摸娃娃的金黃色頭髮,心中有些安慰。孩子總是教會我許多事,這次也不例外。
 
於是我也恆常地投入每天非做的事。在這當中,以柔四年級開始了,興奮地訴說上課的點點滴滴;一些我和以柔的舊衣服和玩具全部打包捐了出去;最近鬧鐘都不用設了,因為六點的時候Benny就會準時叫醒我,要我帶他去散步。散步時,我喜歡帶他走到高速公路上方只有行人與腳踏車能行走的bike bridge,橋上總是有風,駐足看清晨往來飆馳的車燈,不知為何總是帶給我心中一點寧靜。
 
這段時間的生活像是混亂的長河,不過我還是試著找出一點秩序,一些能夠著力的地方。慢慢的,一些能夠帶給我快樂的泉源,還是會漸漸地滲透回我的心吧。起碼,我是如此盼望著的。

(這是六月去金瓜石照的。碧綠的葉子在雨中顯得更青翠。我的心此刻也需要如此的滋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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