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溜下去－小城故事

出差的一個禮拜中，不但平時的運動停了，密集的開會中整天坐著，又在短短幾天之內坐了兩趟長途飛機，回家後這個週末對身體的停滯不動有些不耐煩。星期天下午從客廳看著外面的藍天和枯黃的樹梢，忽然興起一股衝動，跑到樓上換了運動衣，往書房裡的V喊了一聲：「我出去跑步了！」就出門了。

走出門外，見到以柔正在前院滑著單直排輪（inline skate），忽然心下一動，問她要不要一邊溜冰一邊陪我跑步？她聽了有些猶豫，這時我也才想到，她從來沒有滑上路過，不知道經不經得起高凸不平的路和不算近的距離？正想收回我說的話，沒想到以柔就答應了。好吧，那就試試看，如果不行，早點把她送回來我再出去跑就是了。

我們在行人與單車專用的green belt上跑，剛開始的路面比較不平，以柔有些害怕，我也緊張地不得了，怕她摔跤，還有下坡我怕她速度太快失去控制，也牽著她的手。可是過不多久，以柔的膽子大了一點，開始享受運動時清風拂過臉的快感。她驕傲的說：「這是我第一次上路耶！」我想起第一次敢自己騎單車上路，也有這種舒暢快樂的成就感。以柔一向只在門口溜溜，這次大膽地滑出去，是很大的突破，難怪她這麼有成就感。

大約十分鐘以後，以柔忽然說：「馬麻，我看我們在這裡回頭，滑回家吧。」我以為她累了，不願意再往前走，沒想到她繼續說：「我們溜回家門口，再溜回這裏，然後再往前走，這樣我們就可以一直溜一直溜，不會太快回家。」原來她想多加一趟折返，好拉長溜冰的時間。聽了忽然心裡一熱。我的腦海裡總是有那個小女孩，在暗暗的車子裡問身旁的爸爸：「我們可不可以一直開一直開，不要回家？」幾十年過去，親愛的女兒感到同樣的歡欣與滿足，一般的央求身旁依戀的對象，可不可以延長快樂的時光，永遠不要結束？上一代的情癡到了下一代重演，只讓我強烈感受到生命輪轉的不可抗拒。

以柔出門短短十分鐘，只因為喜歡這樣與媽媽同行，居然就馬上預想到最終必將結束的旅程，因此早早未雨綢繆，也顯示出她是個多思慮的孩子，讓我有些心疼。我拍拍她的頭，叫她不要擔心，因為我們跑的路可長可短，只要她不累，我們可以跑長一點的路。

我真的說話算話。每跑到一個交叉口，問以柔要走哪一條路，她會問：「哪一條回家比較遠？」然後我們就跑遠一點的路，就這樣愈轉離家愈遠，我們卻一點也不在意。

後來，我們沿著野草叢生的溝圳跑，可以看到漂亮的白鳥展翅飛翔，秋天的陽光照在我們身上，涼爽中的空氣中帶著一絲溫暖，流汗但是不熱，我們在湛藍的天空下從兩旁的樹中間快速穿越而過，有時踩過地上的枯葉發出沙沙的聲響。以柔的快樂完全寫在她的臉上，她一路跟我吱吱喳喳的，說：「馬麻，以後你跑步我都要陪你。」不過她想了一想，發現不妥之處：「啊，你一早去跑，我就不跟了。不過如果你在週末跑步，我一定要跟。」「對呀，如果週末是這般的好天氣，我們一定要互相提醒出來運動唷！」以柔用力的點點頭。

這時候她又想到一件事：「你不覺得有我陪你跑步比較好嗎？這樣才有人跟你說話，不然多無聊呀。」聽了有些好笑，殊不知，我這個骨裏藏著孤僻個性的媽媽，如果無緣無故出去跑步，多半是心裡有事，想藉著跑步時獨處的機會，好好釐清。偶爾就得seek seclusion是我無可救藥的病根，當然啦，當一個興奮聒噪的小女孩和我一同跑，seclusion也就不可求了。然而陽光艷艷，身旁的小女孩通紅的雙頰和發亮的眼神，都告訴我這種有人相伴的跑步再好不過了。孤獨的跑步，就留給清晨黑暗冰冷的空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