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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早上的運動,Ann操我們操的特別厲害,做了許多新的動作,不僅腳左右互換伸展,而且手臂上上下下快速的的擺動,害我做到後來有些頭暈。運動完,大腿內側就開始酸痛,上下樓梯都頗覺困難,又痛了整整一天以後,星期三我們再度回到教室。上課前,一位同學指著大腿內側,皺著眉頭問老師:「What’s this?」她一說完,大家就七嘴八舌的附議:「我也是,我也是!」果然不是只有我感到酸痛。老師微笑的說,當她自己的腿也痛的時候,她就知道大家一定都在suffer,「不過沒關係,我們今天再做同樣的動作,只是不要做太多次,就不會痛了。」她說。
 

一個鐘頭以後,有氧和伸展做完,我們紛紛將weights放回原處,準備做最後一段的abs 和瑜珈。Ann忽然說,你們知道嗎?跟你們在一起,總是讓我得到力量,我爸爸上個星期五乍然去世,因為跟你們一起做運動,讓我好受一點,謝謝你們陪我。剎時間整個教室靜了下來,我們囁嚅地紛紛對Ann說:「I am sorry for your loss。」不過從她閃躲的神情中,可以感到她並不太希望我們給予安慰,也不想多作解釋,才會選擇我們滿身大汗,不適合上前擁抱的時刻,宣佈這麼大的消息。
 
後來的半個鐘頭裡,在Ann慣常的數數與談笑風生中,我從她父親星期五去世,想到星期一異常的劇烈運動,還有那天我察覺她透過麥克風的聲音居然有點喘,是從來沒有過的現象。剎時了然,那天她會讓我們做那麼多幾乎負荷不過來的動作,也許是她發洩心中悲傷的一種方式。即使,那天她還是一樣的開玩笑與訴說生活中的趣事,但是在喘息與流汗的當中,她讓失去父親的情緒藉由運動,一點一點的流逝。
 
我能了解。因為運動在我來說,也不知不覺的成為心情的出口。
 
這個禮拜,由於年度評鑑的開始,我很早就到公司埋頭工作,晚上還得把工作帶回家繼續做。這也就算了,為了寫評鑑起的許多掙扎,還有不習慣剛上任的丹麥上司直來直往的溝通方式,都讓我頭痛的不得了(我也許有抗拒病毒的能力,但只要心情一焦慮就頭痛,吞多少顆止痛藥都不管用,是多年來不變的法則)。這時我就常常想起爸爸告訴我,他無論在學校處理多麼重要的事務,晚上總是能睡的很好,這也表示,他一旦做了決定,就不會縈懷於心。不免想到,為什麼這種豁達的心態,沒有傳到我的身上呢?其實我並沒有後悔擔任manager的職位,我也相信如果下屬有缺點,該由我來指正,不能一味因為我要當好人而閉眼無視,或一再逃避當面點出他們缺點的時機。即使不習慣(這與我從小被訓練的謙虛恭敬服從命令非常不符),我還是得練習做,做到習以為常,像當初擔任管理大學重任的爸爸一般。我一再告訴自己,我是爸爸的女兒,爸爸做得到的,我也可以。只是,當我頭裏的炸彈還是不自覺的炸開來,我就知道,離爸爸的段數,還差的遠呢。
 
這種時候,我就會開始期待一個禮拜三次的運動課。
 
習慣運動的人,都會說「不運動就周身不舒服」這樣的話。當我還沒有開始運動之時,也無法了解。運動不是很辛苦的事嗎?不運動每天坐著躺著不是應該很舒服嗎?那為什麼不運動就不舒服?
 
這,也許就像婚姻的圍城,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吧。
 
我只知道,心中的負擔越是累積,越能藉由運動釋放。我越是不快樂,越會想要去運動。(所以如果我變成一個很不快樂的人,起碼我會很健康。哈哈。)當我專注於腳步與手臂的移動,當我感到胸膛中的心臟有力的狂跳,當汗珠滑下臉頰,我總會清楚感覺心中的不快樂或焦慮,一一隨著呼出的空氣與流出的汗滴,緩緩離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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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對藺燕梅說:「你要拿我當宗教,想起宗教就先想起我!」
 
運動就是我的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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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禮拜五的晚上,以柔的學校在小城的室內溜冰中心(水泥地的,不是「冰宮」)辦了一個溜冰活動,我們知道以柔會喜歡,就帶她去。溜冰的場所是個很大的橢圓形,應該是曲棍球比賽場地的規格,裏面已有許多小學生,繞著同樣的方向在溜。以柔換上輪鞋進去溜,一開始我們看得出她溜的比許多純熟(或不怕摔)的小男生慢得多,不過漸漸的她受到感染,也開始加速,一個人似乎溜得很滿足。溜冰場還有一個DJ接受點歌,一首曲子接一首的放著。不久以柔發現班上的同學也來了,有伴可以手牽手溜,或玩些簡單的遊戲,更加有趣。
 
場裡也有些穿著輪鞋的父母,牽著小娃娃一起溜,小朋友都不用抬腳,就能隨著父母滑行。我恍然大悟,啊,原來就是這樣教小孩溜嗎?可惜我無法這樣教以柔。其實自從以柔會溜直排輪後,我就一直很羨慕,但因為怕老骨頭經不起摔,總不敢貿然嘗試。此時忽然想到,上研究所的時候,有一次隨朋友去溜過一次冰刀,因為小時候溜過四輪的輪鞋(一個簡陋鐵片的下方,前後並排各兩個輪子,鞋子踏進去就可以溜了),那天很快就能溜冰刀了,還因為太得意而重重的摔個四腳朝天。於是我有感而發的跟V說,你知道嗎,我有溜過一次冰刀,照理說直排輪應該也能溜才對。沒想到V說,那妳為什麼不下去溜?去租輪鞋就好啦。我馬上大笑,說,你在開玩笑嗎?V卻繼續慫恿我:去試試吧。
 
我想到一個禮拜以來為了寫評鑑而起的掙扎,想到自己為了試圖脫離既定的窠臼而煩惱。照我保守的個性,為了怕在公共場合丟臉,是不會去溜的。然而近日以來,我對自己拘泥的個性已經感到無限厭煩,又望著V鼓勵的眼神,一個衝動,就忽地站起,脫掉外套,摘下手環、婚戒和手錶,(縱然衝動還是要注重安全,摔跤後手鐲如果跌斷割傷手,可就得不償失。)用視死如歸的語氣跟他說:「好吧,那我去了!」其實我心裡不是沒有盤算:第一,這裡沒有認識的人,丟臉也傳不了太遠才對;第二,如果我真的想學會溜直排輪,這麼平坦的場地,又有邊緣的牆壁可扶,是最有可能學會的地方,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我本來想要將租來的輪鞋拿回V那裡穿,然後他也許可以攙扶我去溜冰場的入口,可是正當我想將輪鞋拎走的時候,一位員工問我,你難道不想先試試看鞋的大小合適嗎?我只好坐下來試穿,不過還是打算試完就脫掉。沒想到另一位先生看我笨手笨腳的穿不好,問我要不要他幫我穿,我不好意思說不要,他就快手快腳的三秒鐘幫我把鞋扣好,然後站在我前方等我溜走。我的臉脹的通紅,也不敢解釋我其實還不會溜。一排輪子站在我的腳下,還真是不好平衡,但又不能賴在那裡,只好勉強扶著櫃子站起來。與櫃子平行的長排凳上坐著三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一邊脫掉輪鞋一邊吱吱喳喳的交談,她們坐在那裡擋著,我就無法扶著櫃子出去。只得很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我得扶著才能出去,她們只好站起來讓我這個行動遲緩的年長人士過去。
 
好不容易進到場裡,以柔見到我,很快的溜到我的前方,驚訝的說:「你不是說害怕溜冰的嗎?」原以為她會牽我的手教我溜冰,結果她陪我沒溜兩下,就自己溜走了。我尚穿著上班的襯衫,拖著笨重的雙腳,在矯捷穿梭的孩童當中獨自扶著牆壁踉蹌前行,成為一個滑稽的身影。但是不知怎的,在笨拙的掙扎中,忽然腦裡浮起童年時光,有多少個下午是在淡江圖書館前方的溜冰場度過,與鄰居死黨們穿著四輪的輪鞋,快樂的忽左忽右的滑行。在記憶中同伴的歡呼聲中,我的身體似乎也與遙遠的過去起了回應,我的腳開始敢稍稍抬起,放下以後可以往前滑行一點,再換另一隻腳踏前。就這樣的,我開始溜冰了。
 
有些身體的記憶是一輩子都不會消失的,例如騎腳踏車。我驚喜的發現,溜冰也是一樣,即使是雙排輪與直排輪的差別。
 
繞了一圈又一圈以後,忽然燈光暗下來,一個轉動的水晶燈打下五彩的燈光泡泡在場中迴轉,輕柔的音樂隨之飄出,是情侶跳慢舞的情調。忽然我身邊的一個低年級的女孩仰頭跟我說了一句話,我沒聽清楚,彎腰再聽一次。她說:「Hold my hand.」我有些迷糊:「What?」她伸出小手,又篤定的說一次:「We are supposed to hold hands.
 
(原來放慢曲之前,DJ宣布這是"Couple Song”,每個人都要去找別人牽手,於是這個小女孩就找上我了。只是我沒專心聽DJ說話,才摸不著頭腦。)
 
有誰能拒絕小女孩伸出的手呢?我握住她的手,隨著音樂慢慢往前溜。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母性,我們的手一牽起,我腳下的溜冰鞋忽然也合作很多,我像一個溜冰老手,離開了邊緣的牆壁,穩穩的牽著她在場子的中間往前溜,她不需要牆壁,因為她有我。忽然間她的腳步一個踉蹌,只見她就要往地上摔下去,我想也不想,手一收緊,很自然的將她提起,而我才新學會溜冰的雙腳,牢牢的釘在地上,穩穩的滑行,一點也沒有受她的影響。等她回復溜冰的腳步,我才冒了一身冷汗,想不起幾秒鐘前我做了什麼。那首曲子結束,小女孩鬆開我的手,就頭也不回的溜走了。她的出現,真像一個奇蹟。她與我握手之前,我雖然已經會溜了,但是溜的很沒有把握;握手溜冰的那幾分鐘,我為了保護她而激起母親的本能,穩穩的溜著,等她離開,我就真正會了。
 
我一圈一圈的溜著,悶了一個禮拜的心開始感到釋放,好像只要張開手臂,我的溜冰鞋就可以帶著我飛翔;其實如果閉上眼睛,感覺拂在臉上的風,就像在天空飛翔一般呢。昏黃燈光中,見到以柔也是一趟一趟的溜著,這時她的玩伴都已回家,但她還是不受影響的專注的溜著。看到女兒如此享受一個人溜冰的樂趣,感到很安慰。無論親人再親,許多時候自己的問題還是要自己解決,而鬱悶的心情呀,也只有自己找到出口將之釋放,才有解脫的可能。以柔現在當然沒有那般的心思,就如許多年前,我與同伴們嘻笑溜冰,也是不知世間愁苦。這麼多年後重拾溜冰的樂趣,卻多了療傷的作用。
 
那夜以柔溜了三個鐘頭,我溜了兩個鐘頭。我們脫下輪鞋後,發現腳僵硬的停留在地上,非常不習慣。以柔興奮的說,我們以後再來好嗎?我說當然好,媽媽還得再來多練習。她不知道,媽媽又找到另一個出口,怎能輕易放棄?她更不知道,媽媽心裡更安慰的是,以柔從小就有參與各種運動的機會,以後不愁找不到抒解心情的出口,是一輩子的寶藏呢。
 
 
不會介意。謝謝妳!Arkun時,用了「出口」兩字,很符合我寫這篇的心情,遂用之。希望回覆我前陣子的留言那裡得來的靈感。她在Arkun後記:這篇的題目是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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