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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女生常會說我這個週末和girlfriends去做了什麼事,”girlfriend”在這裡就是女生朋友的意思。
 
我想記的,是幾個曾經交過的boyfriends:不夾男女之情的男生朋友。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比較喜歡和男生交朋友,那時的自己經常鑽牛角尖,面對感情細膩的女生,常會覺得無所遁形。我開始喜歡與海闊天空、粗枝大葉、不會隨我情緒起舞的男生當朋友。
 
C
剛到美國留學,開學沒多久就是漫漫冬日,天空總是灰濛濛的,下雪的日子更是讓原已寂寞的心更加冰涼,我認識的朋友不多,課業的壓力又大,不知如何安頓自己。於是有空就抱著從台灣帶來的琴譜,穿雪靴踩著濕滑的雪地,走到音樂系的琴房去彈琴。
 
我從五歲就開始學鋼琴,除了高三準備聯考停了一年,從來沒有間斷,雖然如此,自知慧根不足,因此從來沒有想過要走音樂的路。鋼琴一直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從來沒有想過不彈,但也不覺得彈琴這件事有多重要。
 
沒想到離鄉背井後,支持我繼續讀下去的,卻是鋼琴。我們學校的音樂系主要攻理論,琴房裏的鋼琴都很舊,琴鍵都是黃的,有的音壓下去就彈不上來,下次再按那個鍵就沒有聲音,要用手把它扳起來才行。這麼爛的鋼琴,卻讓我彈出最暢快的音符,每次聽著音樂聲從我的手指下流出,心裏的重擔就一點點的減輕,彈完琴後走出琴房,緩緩在夜色中走回宿舍時,心中又有了希望。
 
C與的我背景相同,同是在大學校園長大的孩子,和我一樣,他也是一直拉著小提琴,但也沒有走上音樂這條路。我們認識沒多久,他聽說我會彈琴,馬上邀我跟他一起合奏,我們就找時間一起上琴房合奏。我們識譜的能力都還行,因此雖然彼此都是第一次彈新曲子,變通一下還是可以從頭彈到尾,音樂流暢,很少有停滯的時候。我喜歡和他合奏時的默契,還有和諧的音樂聲在我們的手下流出的驚喜。後來我獨自上琴房時,除了彈自己的譜,也會把C借我的譜練一練,合奏時才更好聽。我到現在還是覺得,與人合奏比自己彈琴,要快樂的多,可能也是當初和他搭檔的記憶所然吧。
 
後來我們的交往也開始跨出琴房,我常上他家,聽他拉一些曲子,他如果找到什麼好的音樂,也會放給我聽,我們逐漸無話不談。在他家,我也認識了他的室友,一個聰明又頑皮的男生W。我跟W總是打屁開玩笑的時候多,後來因為許多機緣,居然和他交往起來。現在回想,我和W當朋友其實比當情人恰當,可惜因為變成情人,分手後反而成了老死不相往來的陌生人。
 
不久,C告訴我想追一個女生,原來他暗戀我大學時最喜歡的學姊。本來我還調侃他,學姊可是行情很高的女生,你不一定追得到,沒想到他們倆幾乎是一拍即合。不久學姊成為他的女朋友,我也正與他的室友交往,我們這兩個各自有男女朋友的人,還是繼續去琴房,繼續在晚上講很久的電話。記得有一次他無預警的來按我的門鈴,原來是買了一輛新車,第一個就開去給女朋友看,第二個就輪到我,我鑽進他的新車,車裏的皮椅味道很重,是我最喜歡的味道,我們在車裏隨意聊聊,然後他就開走了。
 
漸漸的,他和我的談話中,談學姊的時候越來越多,感情上有煩惱時我就當他的狗頭軍師。後來一次講電話,我發現他對學姊已是認真到要結婚的態度,我們家樓下的電話是掛在牆上,那天我們講的太久,我站得腳酸,乾脆倚著牆坐下來,繼續陪他聊,掛電話的時候,我心上隱隱覺得以後將會不同。果然,不久他和學姊訂婚,我和他很自然的就不再見面或上琴房了。
 
後來他和學姊結婚,以及畢業後要離開,都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一日我在家裏整理書櫃,眼前剎然出現幾本小提琴協奏的譜,是C以前借我用來合奏的。我把譜拿出來,放在一個牛皮紙袋裏,拿給一位與C同系的朋友,請他轉交,也正式為我們由合奏萌芽的情誼畫下句點。
 
Gege
在任何的公開場合,M總是突出醒目。他長得高大帥氣,字寫的漂亮,文筆又好,歌聲迷人,加上風趣的談吐,因此只要有什麼節目,他總是主持人的當然人選,剛認識他時,覺得他真是傳統的白馬王子的寫照。他說追女朋友的最佳絕招就是寫長長的情書,我想也是,憑他漂亮的筆跡和浪漫的文筆,很難有女生不動心的吧。
 
我是在念研究所的時候,和他在台灣人組成的合唱團裏認識的。本來也只是一夥人打打鬧鬧,可是後來我們的指揮畢業,他被拱出來接任指揮,不得不特別倚賴我這個伴奏。後來也因為我們是合唱團裡少數學生物的,領域相同,比較能體會彼此的實驗生活,講話較有共鳴,因此就成了好朋友。
 
我晚上常會回實驗室繼續做實驗,有時候,他就會從他的實驗室打電話到我的實驗室來,在無人的實驗室裡,我們一聊可以聊很久,我可以把話筒從疼痛的右耳換到左耳再換回右耳,話都還聊不完。那時才剛開始有e-mail,我們有時候用學校的e-mail帳號 live chat,他寫一句,我答一句,用英文寫有時候詞不達意,兩人就在兩端同時笑了出來。一次在實驗室的電話裡,他透露有喜歡但又不知如何追的女生。我聽了很好奇,有哪位我們白馬王子追不到的女生呢?他有些羞赧的笑:「我當然不會追像你們這樣的小女生啦(他大我八歲)。」他這樣一說,我馬上就猜出來。那位學姊一直是我很仰慕的女生,她最迷人的地方是她的聰明獨立,懂得生活,當初就是受了她的影響,我才會在一個情人節買了一個提醒我要愛自己的鑰匙圈M居然喜歡我最崇拜的學姊,讓我對他刮目相看。
 
在情感上一項予取予得的M,這次碰到N,卻變得笨拙不已,還要頻頻問我這個小女生的意見,讓我好笑不已。也是這個時候,M問我:「我認你當乾妹妹,好嗎?」乾哥哥乾妹妹這種事,有說不出的曖昧,然而他問的光明磊落,我們之間的友情也是那樣透明剔透,讓我不覺得叫他哥哥有什麼不好,M還很認真的說:「我可是從來沒有認過別的乾妹妹喔。」於是我們真的當起兄妹來。我自此在e-mail裡就叫他Gege,他會回寫Meimei。後來N成為M的女朋友,我就叫她嫂嫂。
 
M得到博士那年,他的父母和N都來參加畢業典禮,我是他唯一邀請的客人,帶了一束花去送他,早一年畢業的N也穿了博士服一起與哥哥拍照。典禮過後,我們回M的家,他爸媽煮了一頓難以忘懷的海鮮請我們。那是N第一次與M的父母見面,自有希望留下好印象的顧慮,只有我這個妹妹,沒有心事,放懷大吃大喝,好不痛快,還記得M的父母也頻頻說:「妹妹,多吃點喔。」那頓飯真的吃了什麼,現在已經記不得了,只是那天下午盤飧之間,家人之間的和氣與歡樂的氣氛,一直凝聚在我心底久久不散。
 
可惜,曾經真心相愛的熾烈感情卻不一定能持久。聽說N至今還是獨身,她和M分手後,我也不好意思找她,然而心中卻一直還惦念著她,不知她一切可好?
 
哥哥畢業後回台灣工作,我回家時他還來看過我。他要走時,我送他到門前的馬路,他要進車子前,忽然微笑地對我說:「來,抱一個!」我們在美國道別時,朋友之間總是會擁抱說再見。聽他這樣說,我也笑了,不理會校園內人來人往,我們擁抱道別。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他。後來在報紙上看到他的名字,原來已經在政府擔任要職了。前幾年回去和以前共同的朋友聚會,M也被邀請了,大忙人的他當然沒來,主人打了電話給他,再把電話交給我,這麼久沒連絡,我只能機械地問:「近來好嗎?」人聲吵嚷中,我壓著另一個耳朵還是很難聽清他的聲音,不知為何,忽然想起十幾年前的深夜裡,我在實驗室裡靠著牆壁和他說著永遠也聊不完的電話
 
S
去北加州一個海岸邊開會,開會的第一天,我起的很早,想去海邊看看太平洋。
 
初春還是寒意料峭,出了旅館,我不由自主的把衣領束高點,手也塞到外套的口袋裡。我將眼光投向前方,看到街的另一頭,站著一個黑頭髮的亞洲人,手上拿著一個體積顯著的單眼相機。我先看到的是相機,眼光往上移才發現這個人居然是S
 
一生裏千百次的遇見中,這可說是最特殊的一次吧。兩個十多年前的同窗,同時參加一個學術會議,選擇在清晨的同一個時間走出門,既而在陌生的街上相遇。我們之間隔著的街道,是時光之河,當我跨過街道走到他面前,也跨過了我們青春歲月,此時站在我身前的,是帶著學生出國開會的教授,不是那個以實驗室為家的小子。
 
我和S是大學四年的同學,但是真正比較深入當朋友卻是大四在同一個實驗室作專題研究,培養出一點共患難的情誼。我大四的時候失戀,失魂落魄的時候,S會輕輕問一聲:「你怎麼了?」我不多說,他也不會追根究底。我想就是從那時候開始,開始喜歡跟男生交朋友,因為不用交代太多心事,而他們乾脆的態度,有時也能讓我忘記一些心事。真要說與S有何情誼,也說不上來,只是,這麼久的時光流過,他問「怎麼了」的關懷語調,卻仍猶在耳邊,清晰不已。
 
重逢的我們,並肩去看海。我們問候彼此的工作和家人,S說帶著相機就是要照點海的照片回去給兒子看,他也告訴我目前在母系任教作研究的情形。他現在的工作,是我年輕時一直夢想的目標。然而生命是由許多無預期的意外堆積而成,我走著走著偏離了當初的目標,倒是當時靜靜不說未來的S現在穩穩的走著我當初想走的路。若說生命要教會我們什麼,我至今仍是體會不出。
 
我和S之間一直都是淡如水的交情,反而我現在回台灣總是會通知他一聲,回學校看老師時順便也去找他。每年寄給他賀年卡,今年驚喜地接到他太太的回信,說她每年多麼喜歡讀我寫的年度回顧。我想,以後去看S,應該也將他太太約出來,兩人的友情,可以延展為兩家的情誼,從此更加堅固。
 
回顧念研究所的那段日子,CM,甚或一度的男友W,都是曾經分擔心事、共同歡笑、默契無窮的朋友,瞇著眼睛望向舊日的時光,他們的臉孔仍清晰不已。為什麼淡如水的交情不畏歲月的刻蝕還是能繼續延展下去,而曾經真心真意培養的情誼卻是一去不回?世上的事,就是如此矛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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