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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走路一跛一跛地已經很多年了,嚴重的時候甚至要用拐杖。人家問怎麼回事,他就回答:「Bad hip。」 乍聽以為是屁股的問題,其實hip只是髖關節的統稱。這是他動了hip replacement(髖關節置換術)的手術我才弄清楚的。
髖關節轉圜的球和骨頭之間是有軟骨的,但是V的軟骨因為風濕逐漸退化,變成骨與骨之間的摩擦,所以走路才會痛,也容易發炎。會想要減重其實也是希望能夠減輕髖骨的負擔,不過減重結束後,髖骨的痛楚卻急遽增加,到了連在床上翻身都有困難的地步。V心裡明白最徹底的根治方法就是把髖關節換掉,但是礙於自己太重,很怕手術以後無法承擔復健的需要,一直遲疑不願考慮。等到他的體重降下來,他主動地去看醫生,醫生建議換人工關節,這時他走路已到了需要用拐杖的地步,即使仍然懼怕手術,已經不容延遲。(見“A journey (transition)”)
把舊的關節硬擠出來,放新的進去,想了就覺得恐怖,然而這幾年醫學進步,換膝蓋或髖關節根本不算什麼,比起動到其他與生命息息相關的器官,這應該是最沒有危險性的。最怕的是感染,但是醫院都有完善的防備,不需太過擔心。
V排到第一台刀,八點開,六點先報到。我們很幸運,醫院就在家對面,所以五分鐘前出門就好。(若是小手術,我們都是自己走路去手術中心的。)V趿著拖鞋,穿著寬鬆的短褲T恤,好像要去逛市場似的,不過轉念一想,黑摸摸地沒要見人,而且報到完就要換上醫院的手術袍,舒服就好。
手術中心六點開門,我們是第一位「上門」的「顧客」,V報到完就先進去,十幾分鐘後,他的初步準備程序好了,才讓我進去陪。護士幫他把整條大腿都清洗乾淨蓋好,另一位護士進來打點滴,問病歷,最後才輪到麻醉醫生和主刀的骨外科醫生進來照會一下。麻醉醫生說可以全身麻醉,也可以半身就好,但是兩到三個鐘頭的手術,就算看不見,光聽刮骨的聲音也夠恐怖了吧。還好V很聰明地選擇全身麻醉。外科醫生高高瘦瘦的,神情輕鬆,穿著寬鬆的毛衣,進來跟我們倆握手。他又確定一次是要動右邊的髖骨,並且在V的右臀簽自己名字的簡寫,再無疑問。我們聽說過“開錯邊”的烏龍事,看他簽名就放心了。他還把用過的簽字筆給我做紀念。呵呵,又不是總統簽法案的紀念筆,不過他既然遞過來,我就收下了。
畢竟是大手術,要求家人要帶著一份病人的advance directive,如果手術中需要做重大決定,他又沒有意識,我才能拿出文件代表他。這是立遺囑的一部分,交代若有緊急狀況,要如何急救。我跟V好幾年前就一同立了遺囑(見“一百歲的承諾”),因此手術前,V已經細心地把我們遺囑中關於急救的那一頁拿出來,放在一個牛皮紙裡交給我。準備手術時,護士又問了一次是否有帶advance directive。我不放心地小聲問V:「其實我們昨晚應該一起重讀一遍的,再確定一次,反正就是能救就救,沒希望了才放棄,對吧?」他說:「When in doubt, pull the plug。」(pull the plug就是拔掉呼吸器的插頭,停止急救的意思。)我已經習慣他這種看輕生死的調侃語氣,一旁的護士卻直覺地抗議:「不准這樣說,我照顧你的時候,不會讓它發生的。(Not on my watch。)」
手術只要沒有突發情形,通常都是順利的。然而萬事很難預測,只能依規定把文件帶著,以防萬一。也只有這種時刻,人生的不定性會忽然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這樣子把一件件該做的事都辦完,花了將近兩個鐘頭,最後麻醉師又出現,隨著手術房的護士把V推向手術房,我才依依道別。
家住得近有好處,我回家吃早飯,帶狗狗散步,又在家辦了一下公事,十點多了我才又回醫院。手術中心候診室的螢幕顯示著每一個手術檯的進展程度,我一下就找到骨外科醫生的名字,上面寫著V已經在縫合的階段,遂放了心。他的手術總共歷時兩個半鐘頭,在術後恢復中心醒過來以後,我就可以進去看他了。
這個醫院所有的病房都是單人房,有護士和助手專人照顧。因為怕感染,手術前一個鐘頭的點滴就開始注射抗生素,出來以後又繼續滴,但是只要沒有異狀,不久就停了。醫院是最容易造成感染的地方,很大的原因就是抗生素用太多,反而會讓細菌突變,抵擋抗生素的攻擊,惡性循環。但是怕感染又不得不先用,只能適當控制,只要時機到了就撤。
進病房不到一個鐘頭,復健師就來了,跟我們說明注意事項,並且在V同意下,練習翻身起床,甚至扶著助行器(walker)在床邊站起來。不久,午餐也送來了。我發現美國的醫療沒什麼禁忌,愛吃什麼就讓吃,第二天就開始讓V用助行器到走廊走動一下。
醫護人員及外科醫生巡房的時候都會問,走路會痛嗎,是不是不一樣的痛?髖骨關節摩擦的痛十分難忍,而現在則是被切過的肌肉和傷口的痛,一時很難分清。不過到了第二天,載力於大腿已經不痛了。
白天以柔在幼兒園幫忙,傍晚自己騎車來醫院看爸爸,父女倆有說有笑,到了晚飯時間,我跟以柔跟V就雙雙騎腳踏車回家,也讓他早點休息。
(下半身的部分高出來,是因為放著一個三角形的枕頭,才不會不小心讓腳交叉,會造成脫臼的危險。)
台灣若是住院,都要仰賴自己人照顧,這裡則可以完全委託給醫護人員。每位病人由兩人專門照顧:一位是有醫學訓練、負責給藥和做決定的護士,另一位則是助手,每天幫V擦澡、換床單、倒尿,基本的量血壓和體溫也是她的工作。如果V有任何需要,按鈴就馬上有人進來,到了晚上換班,因此二十四小時都不需擔心。另外還有復健師每天來復健兩次,也是輪班制度。
台灣若是住院,都要仰賴自己人照顧,這裡則可以完全委託給醫護人員。每位病人由兩人專門照顧:一位是有醫學訓練、負責給藥和做決定的護士,另一位則是助手,每天幫V擦澡、換床單、倒尿,基本的量血壓和體溫也是她的工作。如果V有任何需要,按鈴就馬上有人進來,到了晚上換班,因此二十四小時都不需擔心。另外還有復健師每天來復健兩次,也是輪班制度。
我也慶幸公司有完善的醫療保險制度,當時有兩個選擇,一種比較便宜,另一種則是月費比較貴的,我們選的是後者,因為給小城的醫生看慣了,如果選便宜的前者,得換醫院。也因為如此,才能享受醫院就在隔壁的方便。如果前者,手術中心在開車一個鐘頭以外的醫院,對病人沒差,但是家屬奔波就非常辛苦。我不可能趁手術還回家遛個狗,以柔也無法騎腳踏車來看爸爸。
手術後一天,醫生來探訪,因為V的情形穩定,已經沒有用點滴打止痛藥,沒有什麼需要照顧的地方,就打算讓我們回家。我們十分驚訝:昨天才開刀的耶!但是他的考量是,醫院中病菌太多,容易感染,只有回家才最安全。我們仍希望隨著復健師多練習幾次如何上下床的訣竅,下午復健師來了,我們說明自己的看法,她微笑地說:「我跟你們說過了,這位醫生不喜歡留病人的。不過我會跟他說明,讓你們再留一天。」
第二天早上,我演練幫忙V上下床,把一個安全帶綁在他的腰部,他走路時我從他的身後微微拉著這個安全帶,如果走不穩或是快要跌倒,可以幫忙穩住,V又用一個平台練習如何上下樓梯。復健師離開以前,又幫V換紗布,我也第一次見到他的傷口,居然是用釘書針縫合的,好粗糙呀。側躺的V叫我照相,實在是蠻怵目驚心的畫面,不過既然病人想看,只有勉為其難照了。(後來我問以柔要看照片嗎,她說不用了。呵呵。)
這天醫生又來探視了一次,告訴我們可以出院了,他說第二天就可以把紗布拆了,沖澡沒關係,不要在釘書針上摩擦就好,怕會把細菌引進去。以我淺薄的經驗覺得,似乎在台灣的住院和醫療護理都比較小心。這麼長的傷口,有人手術後第三天就拆紗布嗎?還沖澡呢!我的腦裡忽然冒出“番邦”兩字,這些西方人感覺很輕率呢!
星期二一早開刀,我們星期四下午就回家了,只在醫院住了兩天半。
我們家因為房間都在樓上,因此暫時租了可以抬高頭部和腳部的床放在客廳,家具也移開才能方便走動。第一天的晚飯,V用助步器走到餐桌旁邊側坐,與我們共進晚餐。換下醫院的袍子,又能跟我們一同吃飯,感覺上不像病人了。
復原期間最怕的就是跌倒,會把剛裝好的關節又撞出來(就是脫臼,但這可不容易推回去呀)。一向獨立的V,什麼事都希望自己來,其實只要體力夠,走動也是好的,只是隨時要有人看著。因為走得慢,我們的家具也移除地很徹底(例如容易絆倒的小地毯都拿掉了),應該沒有跌倒的顧慮。昨天他吃了止痛藥,副作用就是頭暈想吐,馬上慢慢走回床躺好,這種時候就絕對不要起床,等副作用退了才可考慮。
(他穿著舊的寬鬆T恤,綁著“安全帶”,在水槽前洗藍莓加到yogurt裡當早餐。家人看到可能要哇哇叫,這麼簡單的事應該讓太太代勞呀,但是我尊敬他凡事想自己來的決心,不干預,只是要求他若是移步,一定要叫我或是以柔,才能照看。)
我們閒聊時感嘆,以前的人若是關節損壞,不是得忍痛,就是一步步走向坐輪椅的命運。現在醫學進步,把人的關節當成汽車的零件似的,壞了就換新的。換關節只是一念之間,通過最懼怕的手術,現在就是耐心復健,健康步行的日子指日可待。以前V為了遷就痛楚的右骨,走路一跛一跛的,背也前曲來輔助不平衡的身體。 出院後,我見他用助行器走路,雖然速度慢,但已可把背挺直,姿勢好多了。任何人也不希望放一個鋼鐵關節到身體裡變成“鋼鐵人”,但是如果可以讓原來走路的劇痛消失,代價是值得的。
住院的時候,後續的居家復健師先來查詢,她問V有什麼復原的目標嗎?V不假思索地就說:「我要回復打高爾夫球的習慣。」他的右骨還沒有退化到不可收拾之前,喜歡和球友去打高爾夫球,這是個配合他喜歡走路的習慣,最適合的運動。若是有朝一日他又能直挺地走在青翠的草地上揮桿,手術與復健的一切辛苦,也就值得了。我想以他的毅力與決心,一定沒問題的。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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