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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幅員廣大,如果離開一個城市,尤其是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小城,沒有特別的原因,不太可能回去。留在那裡的朋友,是不是一輩子再也見不著了呢?
紐約州的綺色佳(Ithaca)是我來美國最先住的小城。在那裡唸了研究所,又換實驗室做博士後研究,後來為了有較多的工作機會,才搬來加州的小城。我們和綺色佳的同事、朋友,每年聖誕節仍有交換賀年卡的習慣,這樣逐年一來一往,也大略知道他們家人的狀況:孩子上大學了、當祖父母了。我跟V常開玩笑,每年送卡片有個好處,就是大家能漸漸地從相片中見到我們逐漸老去的姿態,才不會幾十年沒見面,乍然相逢會被彼此的蒼老嚇著。
 
綺色佳的朋友寫信來,不忘述大片雪地的美景,問我們何時回去。我總是客氣地回說:「我們若是回去,一定會去找你們的。」說是如此,其實並沒有任何千里迢迢回去的理由。
 
去年我的博士後研究的指導教授來小城的大學演講(見“重逢”),與他見面同遊的三天中,聊天當中提及昔日的朋友,舊時的回憶湧起,感覺很溫馨。等年底我又跟同一群綺色佳的老朋友通信,雖然寫的是同樣的老話:「若是我們回去,一定會去找你們」,卻有不比尋常的誠意。
 
好似老天爺聽到我心底被撩起的渴望似的,聖誕卡寄出去不到一個月,忽然收到一封e-mail,是指導教授的門生寫來的。為了慶祝他最近成為國家研究院的院士,以及近來在科學上建立的成就,他們決定為他辦一個研討會,七月中在康乃爾大學舉行,希望以前的學生、門徒、以及共事過的教授們,共襄盛舉。教授對我師恩重大,不假思索地就決定回去參加研討會。剛好七月是暑假,也可以全家一起重回綺色佳,見其他的朋友。我們又貪心地想,乾脆加碼波士頓,那裏也有朋友和賴叔叔,並且是美國革命/獨立的起源城市,值得細細一遊。我們又想到,爸爸念博士學位就讀的U. Mass在波士頓不遠處,可以去參觀我的出生地,停留一晚,再開車去綺色佳。
 
大部分的人對自己的出生地,通常都不陌生,而且出生地應該也是生長的家鄉。我的情況特殊,出生時適逢爸爸的研究生時光,我兩歲的時候全家從美國搬回淡水,因此淡水才算是我的家鄉。這次決定回去Amherst,與其說是去追溯我人生的起源,毋寧說是代替爸媽去回味他們年輕的時光。
 
Amherst距離波士頓九十五英哩,是麻州的州立大學所在地,像許多大學城一樣,周邊都是鄉下,只有進到城裡,開始見到一些房子。市中心(downtown)也是小小的,但是有一幢磚紅色城堡狀的房子,鑲著粉紅色的石磚,特別醒目,旁邊立著一座教堂,忍不住照幾張相。後來近看,才知道磚紅色的房子是town hall(市政廳)。




 
回旅館後,翻出舊照片, 才發現五十多年前爸爸也在同樣的房子前照過相。那是爸爸留學初期,和媽媽兩地分開,寫信報平安的其中一張相片:
 
(左邊是我們見到的磚紅色市政廳,右邊則是古色古香的教堂)
 
他在照片後面用日文寫著溫柔的字句:
 
寧靜的春天,躺在草坪上在想什麼呢?
星期日的中午街上無人,是寂靜的鄉下。
但是那裡似乎有種不得而知的溫暖,因為它將會成為夫妻愛情的暫時住所!
 
(細節請讀“爸媽的故事(中)”)
 
調皮的爸爸,特地躺在草地上照相,半個世紀之後,草坪早已成為停車場。這個小城果然成為年輕夫妻的愛情住所,而且還多了我這個家庭成員。
 
當時爸媽住在研究生的宿舍,叫做Lincoln Apartment,我們特地找去。雖然爸爸詳細地說明他們住的是哪棟,我在這個宿舍區卻看不出所以然,只好大概照個相,算是來過了。
 


 
當時四五歲的姊姊,對這個小小的家倒有印象。當時媽媽在鄰城Northampton的刷子工廠打工,晚上爸爸得開車去接媽媽(現在美國的現代家庭,隨便都是兩輛車,夫妻各一台,但是當時拮据的留學生有一輛車就很好了,只能先生們互相配合接送太太們上下工),都會等姊姊上床睡覺了才出門。(這也是“古今民情”的不同,當時不把孩子單獨留在家裡當一回事,現在如果這樣,會是違法的吧?)姊姊清楚地記得有天晚上跟爸爸說了“night night”去睡覺,半夜醒來想喝水,發現家裡沒人,自己走到廚房,窗外卻猛然映入一個黑影,當場嚇哭。這樣夢魘般的記憶,如今仍歷歷如新。其實這個屋子也是有甜蜜的記憶的,例如這張一家三口聖誕節的照片。(“爸媽的故事(中)” 這篇網誌當中有更多這個研究生宿舍裡的溫馨照片。)
 

 
我特地問了爸爸以前化學系館的名稱,好去幫他參觀一下。爸爸回信說:「UMass化學系已是舊館,它的名字叫做 Goessmann Laboratory,大門兩個人並肩能進出且沒玄關。我的實驗室是地下一樓最左邊的角落,從外面看凸出地上一半。
 
順利找去,這棟系館仍如半個世紀之前地昂然聳立。我們想去爸爸以前的實驗室,地下一樓沒有人跡,走到一半卻聽到警鈴驟然響起,高聲貝的噪音要刺破耳膜似的,看到室內的人紛紛走出來,原來是火警的警鈴,趕忙跟著大家走出大門,害我只能從外面照地下室的實驗室。


        

        (教室)


        (外面看過去的實驗室)


        (這應該是爸爸昔日的實驗室)
 
不久警察來檢查處理,確定沒事解除警鈴,還好只是虛驚一場。呵呵,沒想到去參觀爸爸的系館還遇到火警的警鈴,這個小枝節,日後想起應該也會很有趣的吧。
 
我們從波士頓出發的早上,收到爸爸寄來的e-mail:
 
阿慧,
 
急著先告訴妳參觀大學的事。你們要去Amherst College(沒有研究所課程的最好的College),可以順便訪問 Smith College(只收女性),它的位置離 Amherst往南方10~15 min車程叫做 Northampton ,是你出生的地方。 參考,參考。
  
我希望這封信趕上你訪問 Amherst的時間前。
 
 
Northampton在我只是出生證書上的一個地名,沒有特殊的意義。只是從爸媽口中聽說,這是UMass的鄰鎮,醫院、工廠或重要的採買都要來這裡,因此我就是在這裡的醫院出生的。當時節儉的爸媽並沒有買醫療保險,卻懷孕了。媽媽說當時爸爸留學生的薪水,一個月美金一百元,生孩子的醫療費用卻要七百元,是昂貴的天價。幸好媽媽的好友,也是後來最疼我的阿姨慷慨解囊借錢給爸媽,才能順利生下我來。
 

(媽媽生產後,出院時抱著我,姊姊依戀地靠著媽媽。)
 
我有些好奇多年前年輕的爸爸開車接送媽媽去刷子工廠,和去醫院生我的路途,到底多遠,附近景觀又如何,因此決定親自開這段Amherst到Northampton的路。至於參觀Smith College,只是順便罷了。(許多名人都是Smith College的畢業生,例如烹飪大師Julia Child,雷根總統夫人Nancy Reagan和女性主義的先鋒Gloria Steinem。)
 
連結兩個小鎮的路沒什麼特別,兩旁青綠的平原是美國東部特有的景色,過了一條河就到了Northampton,並不感覺特別繁華。不知為什麼我一直把它想成一個更大的城市,現在親眼見到,更能體驗出當初爸媽在大學城和鄰城往來的情形。
 
Smith College)
 
這麼多年來,每當被問到出生地,我只會淡淡地把地名拼出來。那個年代的黑白照片、或是褪色的彩色照片,只是聽不厭的故事背景。這次有機會親自走一遭,看到了爸爸的系館、爸媽年輕時住的小窩,甚至親自開車到我出生的醫院所在地,這兩個地名終於變成立體的景象,也成為我踏過的土地之一了。
 
爸爸在多年前,勇敢地遠赴重洋,追求自己的理想,也給了我們這一代更豐富的生命。直到今天,他還是不時鼓勵我們追求夢想。其實他什麼都不必說,因為他一直都是以身作則。我帶著丈夫和孩子重回出生地,與其說是回到原點,不如說是重新見證一對夫妻昔日胼手胝足建立家庭的勇氣,回到我自己的家以後,藉著新的啟示,重新出發。
 
自我去過UMass後,爸爸殷殷地寫信來:
 
「我們希望早點看到東部之旅的部落格,回憶四十幾年前美國生活,包括你們的童年。」
 
好不容易在父親節前寫完,也算是送給爸爸的小禮物。您年輕時點燃的理想與夢想,我們幫你延續,希望下一代的幸福,比起我們只有增沒有減。
 
祝爸爸父親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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