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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到婦產科做年度檢查,醫生幫我檢查乳房時,感覺到一顆小東西。剛好我也得去做兩年一次的mammogram,她特地交代看一下那顆小東西。
 

她翻著我的病歷,說:「你上次是哪邊?」老實說我也忘了,低頭看了傷疤,回答:「右邊。」然後我自言自語地說:「啊,這次不同邊呢。」
 
上次也是這位醫生摸到腫塊, mammogram之後還是不確定,得做biopsy。那天我躺在床上,醫生幫我局部麻醉後,拿了一支很長的針,告訴我插進去後,會有很大的喀喳一聲,那是採樣的聲音。她說:「很多女人做過biopsy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這個聲音。」她將針插入時,我不自覺地就將臉別向另一邊 ,果然聽到像釘書機的聲音,只是特別響亮,冰冷清脆的金屬聲在空間鏗鏘迴旋,不太像是自己身體內發出的聲音。
 
本以為做完biopsy就能回家,過幾天才會接到通知,沒想到醫生採完樣本後,叫我繼續躺著,等病理科醫生(pathologist )看完片子就會來告訴我結果。一路檢查,其實都沒有心理負擔,總是抱著樂觀的想法,因為以為biopsy後還有心理調適的空間,單槍匹馬來採樣,心情也很輕鬆。沒想到會馬上接受宣判,出乎我的意料。當醫生走出診療室,我的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以柔還小。」
 
忽然飄過這四個字,自己也有些訝異,幾秒鐘後,還暗自好笑,未免太像連續劇中濫情的台詞了吧。我想我不習慣的是自己健康與否要由他人宣判,不願意想像幾分鐘後自己的生命遠景有可能全然改變。一位朋友也經過同樣的等待過程, 只是她等待的宣布是乳癌,還好是非常初期,只要化療後就能徹底消滅癌細胞。她讓女兒幫忙選時髦的假髮,能夠美美的,然後勇敢地接受化療帶來的種種難忍的副作用。等待化療的時間,同病相憐的女人交換彼此的故事,有的丈夫一聽到太太得了乳癌,馬上離婚,是難以想像的真實世界,讓朋友更慶幸自己的家人一路支持。
 
我的biopsy結果證實瘤是良性,不過因為還有增長的可能,跟醫生商量後,還是決定切除。手術前我的外科醫生(她的故事寫在冷手熱心腸這篇)解釋會從哪裡下刀,那個位置以後傷疤會不明顯,不用擔心。我聽了一笑置之,隨著生命的前行,乳房也帶給我不同的觀感。這個女人的「性徵」,也許曾經是許多人驕傲或煩惱的來源,但對我而言,乳房最大的成就,是在十六個月當中,它為我的嬰兒帶來營養、抵抗力、還有心體相連的滿足感,嬰兒依偎在我的懷裡吸吮母奶,在媽媽溫暖的體溫和熟悉的味道催眠之下,一下就睡著了,只有小嘴沒忘繼續吸。當然餵奶的過程,也有脹奶洩奶的狼狽經驗,有時會感慨自己像乳牛,但是對我而言,那就是乳房最好的功能了。
 
四十歲後,開始做mammogram的例行檢查。記得姊姊第一次做完,打電話給我,抱怨非常痛,幾年後我也嚐到被擠壓的滋味,這個性徵,此時只是蘊藏可能病源的器官罷了,難怪許多家庭中有乳癌病史的女人,毅然檢查自己是否帶有乳癌的基因,一旦證實,馬上做乳房切除手術,絕不戀棧。生命與美觀的取捨,原來就是如此容易。
 
幾年後的今天,我又躺在床上,等著radiologist看完X光和超音波的片子來告訴我結果,似曾相識的感覺有些不切實際。室內的光線昏黃,我的思緒四處飛竄,想著一些無聊的念頭,例如我們全家五月份的歐洲之旅都已安排好,如果這個檢查變得更麻煩,能不能等回來再治療?如果非馬上治療不可,機票能退嗎?我無意識地想著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願去想生命的嚴肅性。
 
許久之後,醫生終於進來,可是他說的我完全聽不懂。我注意到他用”concern”的字眼,然後什麼”calcification” ,我問跟鈣有關嗎?為什麼會有這些現象?他又說了一連串的話,有可能只是什麼什麼,但是其實他前面說的我都沒專心聽,就在等這個但是。果然calcification也可以是癌症初期的表現。因此他將建議我做biopsy。我問他,那顆小瘤呢?那是我來檢查的原因,你有看到嗎?這下換醫生露出迷惘的表情。我當下決定等回去再問婦產科醫生這個新發現是怎麼回事。
 
一回到辦公室,我就寫了一封e-mail給婦產科醫生,說明我的困惑, 請她有空打電話給我。沒多久我就接到回信,我的醫生去度假,因此會將我的信轉給其他醫生。半個鐘頭後我的電話響了,居然是那位在醫院才剛談過話的radiologist。就是因為他的解釋我聽不懂,才會寫e-mail問別的醫生,是醫院員工將我的信轉給他的嗎?我的臉一下就燙了起來,忙不迭的道歉,沒想到他也開始道歉,說本來就要打電話給我的。原來那個有calcification 的片子不是我的,同一時間檢查的還有另一個女人,他看片混淆,才告訴我錯誤的訊息。然後他說:「Your mammogram and ultrasound results are normal. 」我聽了如釋重負,不自覺地又重複了他的話:「Did you say I am normal? 」他說:「Yes, you are normal. 」他又道歉,但是我早就原諒他了。(只是另一個之前被告知是normal、其實不是的女人,心情可能就與我不同吧。)
 
 這次聖誕節,接到好友寫來的卡片,說她幾個月前腦瘤開刀 。我們自從高中認識,每年的聖誕節和彼此的生日,一定互寄卡片,即使電子郵件便利的今天,我們還是堅持執筆寫卡片貼郵票,無論彼此距離的遠近,卡片總是準時到來。開刀後復原的她寫著, 能夠坐在書桌前寫我們一年一度的聖誕卡,不由得浮起感恩的心情。捧著卡片,望著她娟秀的字跡,想著彼此二十幾年來的魚雁往返,也有相同的心情。
 
隨著年齡增長,稍不經意就會出現「宣判」的時刻,生命中其他的計畫瞬間停擺 ,但這也是提醒自己最好的時機:世界上的情愛或緣份,沒有什麼是理所當然天長地久,趁尚能把握之際,都該細細珍惜。
 
因此告訴自己,不要輕易忘記躺在診療室的床上,等待宣判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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