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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八十幾歲的高齡了,仍然每年回東港掃墓。他們常說年紀大了,應該交給弟弟去辦,可是說歸說,為了順便去探訪南部的一些久未見面的親人,最後還是辛勤地坐著高鐵前去。

 

但是今年掃墓回來,爸爸的心情有些沈重。

 

平常他們會去探訪三座墓:我的阿公、阿嬤,以及阿祖的墳。阿公的墓地在田中間,綠油油地,視野也很好;阿嬤墓上的草比較沒那麼青綠,但也被照顧地很不錯。阿祖的墳不是由我們這一房照顧,但是因為鄰近,也會順便去祭拜。這次只見阿祖的墳上雜草叢生,已然荒涼了。

 

阿祖的墳本來是九叔公照顧的,那時阿祖的九位兒子當中只剩他還在,因此義不容辭地承擔起照顧父親墳墓的責任。許多年前他去世之後,換一位堂叔負責,兩年前他也走了,沒有將這件任務交代清楚,因此墳也就荒了。

 

阿祖的孫子輩如果只算男生應該不到十人,那麼誰要負責呢?如果是雇人來照顧,或是每年清明節之前除除草,又能持續多久?是不是應該撿骨放到靈骨塔比較持久?

 

爸爸不免也想到他父母的這兩座墓,現在有他們這輩子孫每年來拜訪,東港的嬸嬸和堂弟也都會將祭品備齊並帶這些老人家去掃墓。傳到我們這一代,還會像他們這麼辛勤去拜訪嗎?再來呢?

 

爸爸一向覺得土葬才是正統,對火葬放靈骨塔十分抗拒。但這一次阿祖的墓被放置成如此荒涼,讓他重新審視死後的處理方法。土墳的方式,後代的照顧超不了兩三代,是無法抗拒的事實。撿骨或是火葬放靈骨塔的方式則不用擔心無人祭拜的現實。最近聽說連祖先的排位也可拿到塔裡放,不用擔心在子孫當中傳承到最後會沒人負責。其實塔也是一樣的,過了幾代照樣不會被人記得,但是起碼不會被放在天地之下逐漸消失。

 

回台這段時間,參加了一個告別式,也讓我多思考了死生大事。

 

施老師是我的小學老師,也是媽媽以前的同事和現在的好朋友。她的先生最近去世,我遂陪媽媽去參加他的告別式。

 

因為長年住在美國,這是我第一次去殯儀館,祭拜儀式等等對我很陌生。本來只想跟著媽媽隨著淡水國小退休教師們公祭,但是有一位老師早年的學生也來了,因此臨時被抓去跟她一起代表淡水國小學生。媽媽跟施老師是摯友,但是跟著大隊人馬祭拜的時候排到外面;我和師丈素昧平生,卻可以站到最裡面親自跟施老師致意。她的兩位兒女在小學時都是認識的,現在都是中年人了,但兒時的容顏還依稀存在。

 

祭拜完畢出來,媽媽想跟熟人敘舊,她隨意遙遙一指,說:「你去跟蔡老師聊天。」我定睛一看,果然是我五、六年級的導師,趕忙過去打招呼。他坐在花壇上,只是笑嘻嘻地仰頭看我,抿嘴不說話。倒是坐在他身旁的蔡師母記得我,很興奮地問我的現況。老師雖然沒說話,但是他盯著我看的眼光一直沒有移開,我猜他腦裡一定試著想將我從記憶中抓出來,只是我小時候的影像太模糊,他只能對我微笑表示友善。

 

 

(小學畢業典禮跟老師合照)

 

告別式後,我們隨著施老師搭便車回淡水,在車中能與她細談。師丈九十二歲去世,老師很豁然,能夠好好送他走,她也很安心。她談到師丈去世前問要不要買兩個塔位,連她的順便買,老師說先不要,因為她也許會想要樹葬。我聽到這裡忍不住插嘴,因為媽媽也是這樣想的,我卻不太能接受,因為我需要一個地方去探望她,講講心裡的話啊。老師笑笑地說:「你媽媽跟我是好朋友,因此想法也相似。懷念是放在心中的,不需要去一個地方憑弔。」

 

執筆至此,我已從台灣飛回美國,今天又去捐了第三十次的血。很巧地,台灣的這個時刻也是好友紋X去世一年的忌日。她走了之後,我仍然時間到了就習慣去捐血,坐在捐血中心的椅子上,常常想起她。這次回台灣,一位共同的朋友問要不要下次以後找時間一起去看她。其實親愛的長輩走了以後,我不僅錯過告別式,後來回家也都沒有去探望他們。我總是想著他們在天上自由自在地,偶爾會向人間的我投以一抹微笑,這樣也就夠了。

 

也許媽媽是對的,軀體最後的歸所並不重要,畢竟我們的思念有多深,記憶就有多遠。我悟出了這樣的道理,便有更多理由積極地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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