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朋友們應該都知道，感恩節於我是一年當中最重要、而且最喜歡的節日（見“感恩節請客”以及文章末尾的延伸閱讀），因為這個節日，是我和V在小城自己建立起來的傳統，三四家的好朋友，在感恩節這天聚會，我煮婆婆教會的幾道當天一定會吃的菜，加上一兩道不同的蔬菜類，澎湃地擺一大桌，小孩子們坐廚房一端，大人則在正式的餐廳吃，吃完後孩子們玩遊戲，大人分散各自聊天，是充滿歡樂的時光。這些孩子們基本上是吃我的感恩節火雞長大的，在他們來說，感恩節等同來我家聚會，是不變的定理。
可惜在今年疫情的衝擊下，如此的恆常也無法避免地被動搖了。
早先的時候，兩家其中之一就有些惴惴不安地詢問，感恩節還有可能聚會嗎？當時我很消極地想，V因為年齡的原因，現在也是算高危險群，如果因為聚會而被傳染到，划不來，不然今年的聚會就取消了吧？
秋天的時候，遠在西雅圖的以柔也開始問感恩節的計畫，她打算回家，那麼我還會烤火雞嗎？我說當然可以，一些習慣吃的傳統食物也可以做，也許照樣做一樣的份量，到時候送去朋友家好了。
這段時間，小城公布了過節聚會的規定，原則上是三家以內能夠聚會，建議在戶外，並且限制於兩個鐘頭以內。有天V提到，既然大家都那麼期待吃火雞大餐，不如將晚上的聚會改到下午，這樣子就可以在戶外相聚。我衡量了一下，兩家朋友和我們不是在家上班，就是去實驗室工作，最不保險的是兩位住學校宿舍的大學生，而他們都十分謹慎，並且定期測病毒。因此我想此舉也許可行，馬上與另外兩家的女主人商量，寫了這封信：
「轉眼間感恩節又快到了，可惜今年不能像往常很乾脆地就下邀請單。我們一家三口都很想持續十多年來的傳統，以柔也已經買好機票要回家了，但是我們家今年有一位 senior citizen了，不能不顧慮他（和所有人）的健康與安全。」
接下來我列了小城的規定，問大家如果改到白天，在我家後院吃，願不願意？結果第一家馬上說我的乾兒子早就盼望來我家吃火雞了，他在大學十分小心，只跟宿舍同一層樓的人相處，也會測病毒才回來。另一家的女主人則回信：「感謝你精心的安排！想像疫情期間還有感恩節聚會的可能性，令人感到興奮，生活充滿了希望！ 」
我們決定只要沒下雨，就在感恩節下午兩點到四點聚餐。除了改時間，我們也訂了以下的規則，希望能夠盡量準備周全，盡量減少感染的機率。
- 從側門直接進入我家後院，不經過屋內進入。
- 聚會都在後院，除非用餐，所有的時間都要戴口罩。每家保持距離六呎以上。
- 餐點會放在家裡，比較不會太快涼，進去拿食物的時候，每家分開進去拿，才不會在室內與家人之外的人同處一個空間。
- 當天只用免洗餐具，公筷母匙也是每家分開。
感恩節我們公司星期四、五都放假，但是我從星期一就開始請假。星期天先去買火雞和其他乾料，等星期二再去買新鮮的蔬菜。以前我都是等到星期四的感恩節才做所有的菜，但是這幾年來發現前一天可以將澱粉類的食物（例如甜薯泥和馬鈴薯泥）做起來，當天會省事很多。後來發現，四、五磅的甜薯和馬鈴薯一天做完也蠻累的，所以今年決定一天做一道就好，反正做完可以放到冰箱，到時候再拿出來加溫就行。加上今年小姑不能來，我也決定自己做她平常總會帶來的兩種蔓越莓醬（cranberry sauce)。
放假的第一天，我就先列了一個單子，將這個禮拜每天的工作，包括與前同事在戶外保持距離吃午餐，和去機場接以柔，都先列出來。
星期一到三這幾天，我放鬆地看小說與電視，也開始打賀年信的草稿，下午到了就做一道菜，既不會太累，也沒有很頹廢，是很好的節日前奏。
火雞需要烤四到六個鐘頭不等，尤其這麼多人吃，火雞起碼二十磅，再加上裡面填進stuffing，得烤更久。其他料理的準備時間很好抓，只有火雞是主角，如果兩點到了還沒烤好，就不能順利用餐。我把每年的紀錄都拿出來看，知道起碼要五個多鐘頭，但是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決定早點起來烤。
感恩節那天，我六點鐘就起來準備，也沒有叫以柔和V來幫忙，自己弄，七點四十五分才將二十磅的火雞送進烤箱。後來證明早做是對的，因為今年的火雞比平常還要久熟，下午一點半才烤好，如果太晚準備，客人來了還不能用餐，多不好意思。
因為今年得早點吃，選了不用太費工的蔬菜來做：青菜花加了甜酒醋來軟化，灑上香料，放置室溫一個鐘頭以後就可以收冰箱，當作沙拉來吃，另外的pancetta （義式培根）和shallot（紅蔥頭）炒豌豆，則是很早就先將pancetta炒脆，炸出來的油放著最後跟豌豆炒，十分香。這都是請客多年獲得的心得，很多步驟可以先做，這樣子客人來才不會手忙腳亂。
今年在戶外吃，某些準備工作簡化了，例如不用鋪桌巾、和準備正式的餐具，但是得將桌子椅子都預先搬到後院，想好桌子怎麼擺在草坪上，才能保持六呎的距離。V教授一點也不含糊，拿出量尺來測，將桌椅擺好，每一家要使用的免洗餐具也都是分開放好，才不會碰到別家的餐具。我還準備消毒洗手液和濕紙巾，讓客人隨時可用。
兩點以後，客人從側門直接進到後院，而我所有的菜烤的烤、炒的炒、需要加熱的也都完成，放在檯子上可以開始拿。
（這是客人們帶來的自製的派和水果，還有用我的公司生產的蛋白質做出來的非動物性冰淇淋）
雖然已經十一月底了，但是並不太冷，當天的預報會颳風，但是到了下午風也沒有太強，不至於將紙的餐盤吹翻。年輕一代坐一桌，但是以柔和我的乾兒子、女兒保持距離。至於三家的家長們，雖然坐不同桌，聊天卻沒問題。風和日麗的晴空下，吃著熟悉的感恩節口味，十幾年來總是這天相聚的人，在疫情威脅之下，仍然能夠聚在一起用餐，不覺湧上感恩的心情。
以下是每桌成員的照片。三家的男主人都是二十多年前同一時間來到小城的大學任教的，剛好另外兩家的女主人分別是我的國中同學和小學同學的姊姊，三家的孩子們相差不到兩歲。又因為我有婆婆傳授的食譜可以做美國的傳統食物，才造就每年聚會的緣分。今年因為分開坐，剛好捕捉了三對老夫老妻的合照，每對都擁有超過二十年的婚姻，沒有大起大落，只有在溫煦的笑容中，道盡一切。
這桌的孩子今年都是大學生了，未來可以跟我們一起喝酒了呢。
Benny從頭到尾都守在以柔腳下等食物掉下來。
翠綠的草坪好似地毯一般，在和煦的秋陽下用餐特別有氣氛。
雖然原本只約聚會兩個鐘頭，但是吃完甜點以後，大家站起身來，分成不同的小團體，繼續保持距離地聊天，一直到五點半以後天色暗了， 才依依不捨地解散。
疫情當中，政府機關頻頻呼籲感恩節不要聚會，我們卻決定持續傳統地請客，對我這個循規蹈矩的人來說，非比尋常。一般人會覺得，這麼麻煩，還有危險性，為什麼非做不可？
我想這是因為這一年來什麼定律都被顛覆，因此到了年底極需要一件沒有被改變的事。我們也衡量了聚會這群人的生活範圍都很單純，住在外地的兩位大學生的生活範圍也不大，最近檢測都是陰性才來。在戶外聚會，除了吃飯都戴著口罩，又保持距離，算是將風險降到最低。雖是如此，一直到兩個禮拜之後，大家都還是平安無事，我才放下心來，聚會至此大功告成。
今年的感恩節聚會，算是瘟疫蔓延這年來唯一的小小叛逆吧？2020年對大家都會是記憶深刻的一年，於我而言，這個下午的聚餐，是最燦爛奪目的幾個鐘頭，永遠會在我的腦海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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