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歲月真是奇妙，在時間的洪流中，不經意地又會跟故人相遇。。。

在灣區有一個樂團叫做American Bach Soloists, 專門表演巴洛克（Baroque）時期的音樂，致力於揣摩當時音樂的表達方式，他們每年十二月在舊金山的Grace Cathedral都會表演韓德爾的彌賽亞，我們去聽過兩次（見“貪心人”與“ 揮霍「有」度”）。將近年終時，不經意發現他們居然會來小城的大學表演，曲目當中也包括彌賽亞裡面的選曲，趕緊請V買票。因為票幾乎都賣光了，我們奢侈了一下，坐在側台觀賞。我還帶了望遠鏡，可惜不是古代仕女用的小望遠鏡，沒什麼氣質，但是看人和樂器都很清楚呢。

與Grace Cathedral比較，小城的音樂廳當然沒有大教堂的古典氣勢，但是聽覺（acoustic）上的享受不遑多讓。尤其我們位於高處，往下看台上的表演看得很清楚，不像在教堂，坐在後排看不清楚坐於平地的樂團，只看得到合唱團及獨唱者。這次的合唱團，女中音（alto）許多都是由男人擔任，而Alto獨唱的部分，也是由Countertenor （假聲男高音）來演唱，與之前聽的不一樣，十分有趣。因為我現在開始學聲樂，也加入了合唱團（見“引吭高歌（上）”），聽彌賽亞又有了更多的感動。

那晚聽完音樂會，我們手牽手在冷冷的空氣中走回車子，交換心得，感覺滿溢的幸福。我說：「你有沒有發現，獨唱者拿的譜像一本書，好正式啊？」V說：「我媽媽以前唱合唱團，也是用那樣的譜呢。」我隨口應說：「啊，是嗎？」

沒想到第二天早晨，我到餐桌前準備吃早飯的時候，居然發現桌上放著婆婆的譜，是精裝本的書，正是我們前晚才聽的韓德爾的彌賽亞。右下角鑲著婆婆的名字：

翻到扉頁，右邊寫著十二月表演的日期，想必是耶誕節期間在教堂的演唱，左頁下方是書店的標籤，Jackson Mississippi 就是婆婆成長的故鄉。

書頁當中有著婆婆用鉛筆寫的娟秀筆跡，在譜上做筆記，年輕淘氣的她，有時候還會在音符上畫臉：

我靜靜地坐在餐桌前，一頁頁慢慢地翻，心中充滿感動，眼睛不禁濕了。回想起與婆婆相處的時光，從來沒有聽她唱過歌，但是她講話的聲音細緻高揚，想來唱歌一定很好聽吧？幸好V去年回到公婆家整理他們的書房（見“故人之物（下）”），把這幾本譜留下來，我才有機會見到這一面的婆婆。

下次我去聲樂老師家的時候，告訴她我去聽American Bach Soloists音樂會的心得，也給她看婆婆的譜。老師捧著這本年代已久的譜本，驚嘆不已。我倆審視完畢，我將譜收回袋子裡，順口說：「你現在知道了，如果以後我可以學裡面任何一首曲子，我已經有譜了喔。」她說：「喔，好主意耶。」又叫我把譜拿出來，翻開來：「嗯，你如果想要，可以唱這一首。」她一邊找，一邊已經順口開始唱：「He shall feed his flock like a shepherd…」，從目錄找到後，她翻到那一頁，剛好右邊夾了一張紙，古老的迴紋針都生鏽了，於是她唱到右頁的時候得把那張紙抽開，大概介紹了一下這首曲子。

剛好最近的合唱公演已經結束，我不需要再練習合唱團的曲子，因此除了聲樂老師給的功課，還有時間練別的曲子，遂將婆婆的譜拿出來，翻到老師交代的那一頁，也好奇右邊的那張紙到底是什麼，於是拆下來讀了一下。

那是1948年一月四日在Jackson Mississippi 的Galloway Memorial Methodist Church 早上和晚上作禮拜的程序，包括有詩歌的演唱。既然這張紙夾在“He shall feed his flock like a shepherd”旁邊，我猜一定是婆婆的合唱團在這場禮拜表演這首曲子，於是我沿著表演單慢慢讀，果然找到了。沒想到不是合唱，而是獨唱，而演唱者正是婆婆！

1948年，處於二十芳齡的年輕女孩，捧拿著這本鬱青色的本子，在教堂前方的台上唱著頌讚之曲，這首曲子融匯女中音和女高音的兩部分，我想她的音域應該很廣吧？如果有時光機器，我多麼希望能夠回到1948年一月四日的南方教堂，聽她唱這首歌！我們結緣的十數年，她從來沒有跟我說過唱歌的事，要等她去世十多年後，我才能夠藉由音樂，與年輕的她重逢。幸好現在認識她還不晚，以後的歌頌歲月，總是會有想像中的婆婆美聲陪伴我的。

PS, 我從V帶回來的舊照裡找到了兩張婆婆年輕時的照片，巧笑倩兮的她並不知道，許多許多年以後，她的媳婦會捧著充滿她年輕記憶的譜，繼續承續她對唱歌的喜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