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退休後的日子，過得很好。他仍在一位教授的實驗室做研究，寫論文，也與交響樂團和管樂團合奏地不亦樂乎，他認真地在家練習小喇叭，也跟老師學習，讓我看著十分羨慕。不禁也反問自己，如果退休了，將工作這一環拿掉，還剩什麼呢？我喜歡寫作，小城的這一篇篇文章都具有療癒的作用，但是很難想像寫作能佔據所有的時間，讀小說和看球賽也很享受，但這些都是被動的行為，那麼我還能做什麼呢？
跟媽媽聊天的時候談到此事，媽媽說，鋼琴呢？
鋼琴呢？
我鋼琴從五歲學到大學畢業，別人的大學生活多麼精彩，我卻每個禮拜時間到了，就乖乖地拎著譜袋去老師家學琴。大學後離家跨洋到美國東部唸研究所，沒有朋友、語言不通、被課業和實驗壓得透不過氣來，於是我拿著家裡帶來的舊琴譜，晚上踩著雪地去音樂系的琴房，在泛黃的琴鍵上彈昔日學過的曲子，一遍又一遍地彈，鄉愁才稍稍得解。
一個學期後，我參加了台灣學生組成的合唱團，每個禮拜五晚上練唱，擔任伴奏。國中的時候因為鋼琴比賽被選入合唱班當伴奏，因此如何幫同學們練唱、或是第一次看譜就可以大概彈主調，這些技巧我都很熟悉，於是高中或大學如果有合唱比賽我也都自願當伴奏。
（國中合唱班表演，遠方彈琴的那人應該是我）
但是當伴奏其實是很孤獨的，分部練習時伴奏不得休息，要陪著彈每一部的音，我見到不用練唱的同學吱吱喳喳地聊天，甚是羨慕。研究所後我即使是伴奏，也會跟別人互換彈鋼琴，才得以去唱歌過過癮。我沒有動人的歌喉，但是唱歌音很準，有利用價值，有時候指揮會指著我說：「妳來起音！」我唱了第一個音，有人不甘願地去按琴鍵，果然音一點也不差。不過絕對音準也沒什麼，彈慣了自然知道。
（研究所的時候當伴奏、也唱歌）
也有音樂界的朋友告訴我，把彈琴的技巧回復過來，需要伴奏的學生很多，有許多合奏的機會。然而彈琴像是我的私房事，從多年前踏著雪地去彈琴，到後來能跟女兒快樂地聯彈，對我而言都是很私密的感情，不太想變成一種差事。
我想著多年前的合唱的經驗，以及與大夥唱著和諧的音符的樂趣，於是開始搜尋小城合唱的機會。
因為V在小城大學的樂團，我最先找大學的合唱團。合唱團算是學分，每一個禮拜練習兩次，下午四點到六點。剛開始我覺得應該還行，這兩天少上班一點，我一定會用其他時間補，反正我的上班時間很自由。不過後來還是有些猶豫，畢竟是上班時間，我離開讓人家找不到也不好。於是我又繼續找其他機會，才發現小城有個成人合唱團，已經有四十幾年的歷史，需要口試（audition）才能進入。他們練唱在每個禮拜一的晚上七點到九點，這對上班族的我是沒問題的。於是我寫了一封信給團主任（music director）艾莉森，自我介紹，說我有很長的學琴歷史，初中和研究所的時候也跟合唱團唱過。但是已經二十多年沒有唱歌了，希望能夠再跟一群同好的人一起合唱。
艾莉森很快地就回信說，一個禮拜前他們已經開始練唱了，但是她剛好在進行最後的口試，問我星期一下午能不能去見個面。我問需要準備什麼嗎？她說不用，人來就好，不然洗澡的時候唱唱歌也行（sing in the shower）。就這樣，我們拍定了見面的時間。
面試前的週末，剛好V陪以柔回大學，我跟Benny看家。雖然團長說不用準備，我這麼久沒唱歌了，好歹也清一下喉嚨吧。
於是我想，會唱什麼歌呢？絞盡腦汁只想到一首「茉莉花」，而且有幾句歌詞還忘記了，趕快找一下。那天早上我帶Benny出去散步，他忙著將頭埋在草叢裡聞味道，拉著鏈子的我看一下左右無人，就張嘴開始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枒。。。」，太久沒唱歌，聽到自己的聲音覺得有些陌生。有些音走掉，再重複一次抓回來，我越唱越有勁，不久有一位亞洲阿嬤從後面超過我，她十分有禮貌地沒有回頭看我這個唱歌的瘋婆子，我不好意思地嘻嘻一笑，但是等她走遠了又開始拉開嗓門唱歌。茉莉花唱完，我又找了「愛的真諦」的歌詞唱唱看。回到家後，我拿出一些以前的合唱譜，選了一首英文歌，將鋼琴蓋打開，邊彈邊唱，大概知道音以後，直接唱，不依賴鋼琴，一時興起，開始彈鋼琴的伴奏，自己唱女中音，在鋼琴前玩了一個多鐘頭。一些以前跟音樂接觸的喜悅，又慢慢地流回來了。
這個合唱團練唱的地方在一個教堂，就在我家附近，騎腳踏車不到十分鐘。口試那個下午，我跟V揮手道別，也無奈地搖頭說：「這個年紀了，還要去考試！」V拍拍我的肩說：「你沒問題的。」
騎車到了教堂，金髮的艾莉森出來跟我打招呼，她坐到鋼琴前先幫我發聲，然後拿一張歌詞給我，那首愛國歌去球賽的時候聽過，大概的音調我知道，於是她彈鋼琴、我唱歌，有些音不確定，但是聽到鋼琴的音，我就很快地就更正。再來是考視譜能力，我就用唱名Do Rei Mi地唱過去。再來是考音感，畢竟不是每個人都知道怎麼看譜，如果跟著鋼琴能唱歌也行，她要我聽鋼琴的音調，跟著唱。我轉身背對著鋼琴，才不會作弊，但是彈慣鋼琴的人，腦中自然有琴鍵，我聽她彈完，知道是哪些音，照唱就是了。再來是她打拍子，兩三小節後我跟著拍就行了。
考完試後，她說：「我跟這麼多人口試，音樂性最強的人都是彈鋼琴或拉提琴的人，音感特別好。」那麼我也是其中之一囉？她說雖然我以前都是唱Alto（女中音），她覺得我的音域其實在女高音，但是既然我還不習慣，先把我放在高音部分的女中音（Alto 1）。她建議我可以去跟老師學聲樂，也許下學期可以分到女高音。
這個團體本來有八十多人，但是疫情後很多人沒有回來，現在只有五、六十人。練唱的季節跟學校的時間相合，秋季就是九月到十二月，春季則是一月到六月，季節結束有公演，也算是練習的目標。
考完試，我將腳踏車滑進車庫，V馬上開門出來迎接，我跳上跳下地拍手說我進了，V開心地給我一個大擁抱。中年夫妻，這樣小小的里程碑都值得大大慶祝。
於是那個晚上，我們早早就吃晚飯，我檢查腳踏車前後的燈都有電，就騎腳踏車去合唱團當新學生了。卻不知道，要當個認真盡責的團員，一個禮拜練唱兩個鐘頭是不夠的。。。
（待續）
後記：
參加合唱團這件事，考慮了好一陣子，沒想到跟團長連絡上後，那麼快就成為事實。不禁要感謝媽媽讓我學了那麼多年的鋼琴，雖然這只是一個「嗜好」，但是學到的音樂，能夠應用在合唱上，不用吃力地看譜，只要花一點點功夫，唱歌就可以成為快樂的事。也要謝謝兩位鋼琴老師、國中的合唱團老師、及至共同唱過歌的同學們，都在我的成長過程當中讓我喜歡上彈琴及唱歌，才會有今日的動機。
我的啟蒙鋼琴老師聽說我加入合唱團，開心地說：「非常好喔！唱歌有益身心健康！」國中合唱團的老師說：「我從來不用擔心妳這個伴奏，謝謝妳一直無微不至的伴奏！」如今那位伴奏，也想嚐嚐合唱的樂趣了。歲月匆匆流過四十年，但是音樂帶來的快樂絕對是不變的，真開心又能拾起昔日的樂趣。
延伸閱讀：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