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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會逗小小孩:「你比較愛媽媽還是爸爸?」小孩子被迫做選擇,往往就急哭了。

 

我如果被問,當然會回答爸爸媽媽一樣愛啊!然而與父母的互動還是不一樣的。

 

我和媽媽是最好的朋友,因為我們的價值觀或是對文學的喜好都很相似,談到一些想法常有交心之感。她也是我的良師,在我的成長過程,不斷地輸給我一些正面的觀念,使我越來越成熟與達觀。成為今日之我,媽媽對我的影響很大。

 

雖然我跟媽媽很能交流,但我的性情卻最像爸爸。我們都是不可救藥的羅曼蒂克主義者,而且性格當中有一種衝動和任性,是很難向旁人解釋的。這次我回台灣跟爸爸出遊,就是最好的寫照。

 

高齡的爸爸仍然充滿好奇心,嚮往出遊和吃外食,可惜他這幾年眼力退化,沒去過的地方無法自行前往,路旁餐廳的招牌看不清,不知裡面賣什麼,就算坐進去,也因爲無法讀菜單,無從點菜。他偶爾會輕描淡寫地述說這種力不從心的無奈,讓我有些心疼。那時我就決定,等我回台灣,一定要帶他出去走走,並吃點外食,滿足他的願望。媽媽對出遊和餐廳的食物都沒興趣,因此我跟爸爸出門,她在家裡隨便吃,更樂得輕鬆。

 

春節前一個禮拜回台灣,那個禮拜天冷又下雨,我就節制地只跟爸爸在家附近走走,但是純粹散步對他沒什麼意思,他若是出門都要有目的地才有勁。

 

過完年後終於天氣放晴了,初一那天弟弟照例載全家去廟裡拜拜,結束後去百貨公司吃飯,就是充實快樂的一天了。我忖度著初三和初五再跟爸爸出遊,中間可以各休息一天,如此應該不會太累。我向一位兒時同伴請教,有什麼地方是離捷運站走路十分鐘就能到的景點,她建議了幾項不同的地方,給我連結和介紹每個地方的特點,我和她反覆切磋幾次後,再決定去哪裏。

 

初三是個晴朗暖和的日子,我跟爸爸坐捷運去圓山站外的臨濟護國禪寺。朋友寫著:“如果伯父可以爬樓梯,禪寺上面還有數個日本時代台北四國八十八個所石佛,以及台灣第四任總都兒玉源太郎的髮塔”,我一直把這個樓梯想成房裡陰暗的樓梯,以為是閣樓裡有石佛,沒想到一走入門內就見到右側的石梯,蜿蜒而上,原來是露天的呢。

 

有些孝順的兒女可能會想,樓梯太多了,老人家爬上去會累,還是不要上去好了。但是我了解爸爸來玩就要盡興的心情,遂指著石階問他:「爸爸,上面有東西可以看,你想上去嗎?」爸爸二話不說,就開始朝樓梯走去。旁邊都有欄杆可扶,另一手拄著拐杖保持平衡,爸爸就一腳一格地走上去了,我走在他身旁,如果地面有什麼變化就提醒他,除此以外不需要攙扶他。途中有許多佛像和石佛,爸爸都看得津津有味。等我們爬到上面,他臉不紅氣不喘,台階雖多,但是每一格都很淺,對他不是負擔。

父女同行

父女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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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台上十分安靜,微風徐徐,鳥鳴清脆,許多大樹長在高台上,一旁還立著許多古老的石佛,每尊都不一樣。我們坐下休息,吹著涼風,爸爸感嘆地說,這種地方若是夏天來一定很舒服吧。

 

父女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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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我們去看一百多年歷史的大雄寶殿,爸爸對這個日本式的木製佛寺十分感興趣,將頭探進殿內看擦得亮晶晶的木頭地板、和富麗堂皇的佛像,讚嘆不已。沒想到常常坐捷運經過,卻不知道這裡隱藏著這麼美麗的禪寺,來這一趟真是值得。

 

父女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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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們參觀結束,已近中午,我正在想要不要在隔壁的花博公園找餐廳,沒想到爸爸早已有主意,建議去市政府吃美食街。圓山到市政府其實蠻遠的,還要換車,但是我知道為什麼爸爸會想去那裡。

 

有一次爸爸在市政府捷運站不經意走到一條美食街,有千奇百樣的餐廳,可惜他看不清楚招牌,不知道要去吃哪一家,因此心心念念地就是想返回去吃,這次正好有我能幫忙看招牌和菜單,逮到機會就建議去那裡吃午飯。

 

於是我們又上了捷運,換車後繼續坐到市政府站。又在地下街問了幾次路才找到那個有美食街的百貨公司地下樓。我們選了一家可以吃煎餃的餐廳,奢侈地點了兩人份套餐外加啤酒,父女倆喝酒吃菜。位子不是很舒適,菜也不是太精緻,但是只要肚子餓了能馬上坐下來吃,也就夠了。爸爸滿足地說:「這是平民的菜,不過還是很好吃。」

 

父女同行

 

吃完午飯,我原想直接走回地下街的捷運站回淡水,爸爸卻建議我們上到路面去,走到101大樓/世貿中心去坐紅線回家。爸爸是捷運通,他知道如果坐原車回去,還要換車,寧願走遠點去坐淡水線,這樣子就能直接回到家。而且他一直是個腦筋靈通的人,不喜歡往返都走一樣的路。不同的路程看不一樣的風景,最合他的性情了。

 

於是我們到地面上,朝著101大樓走去,太陽暖暖地曬在身上很舒服,如果只在地下街走就享受不到。不過我還是很佩服爸爸,走這麼多路都不會累,還有興趣看路邊的花和雕塑呢。

父女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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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沒有安排活動,在家裏休息,爸爸照平常的時間起床,絲毫沒有倦怠的跡象,我問他昨天爬階梯,今天會不會脚痠,他撇撇嘴說:「怎麽會!我每天都甩手蹲膝一百下耶。」爸爸的體力真是不能小看啊。

 

不過休息的那天還是出了小小的狀況。

 

早上跟媽媽去市場買菜,回家後卻發現爸爸用衛生紙塞在鼻子裏,沾了鮮血的衛生紙散了一桌一地。爸爸很少流鼻血,一個人在家發生這種事,有些不知所措。幸好我很有經驗,趕快叫爸爸用手指按住鼻梁出血的上方,然後再冰敷讓血管緊縮。因爲沒有冰塊,隨便在冰凍庫找到一包絞肉,拿來按在鼻梁上,既可以施壓也可以冰敷,這樣子慢慢止住血就沒事了。

 

可惜晚飯前爸爸去洗澡,用熱水洗臉可能碰到傷處,又流鼻血了。他不張揚,自行跑去床上躺,幸好我發現,趕快叫他坐直起來,重複早上的步奏。這次媽媽也有經驗了,早上她一直覺得用冰凍的肉不好(其實有塑膠袋包住沒關係啊),這次拿出一包冰蓮子,能夠順著鼻梁的弧度冰敷,比那塊像石頭一般硬的絞肉塊更有彈性,這樣冰敷更有效了。

 

那晚媽媽小聲嘟囔地跟我説:「你看爸爸這樣,明天就不要出門了,而且他很少這麽常外食,身體會吃不消。」

 

我沒有正面回答,心中卻有些掙扎。因爲爸爸過幾天還有應酬,第二天若是不出門,再來就跟他的午宴離太近,這趟回來就無法再帶爸爸出去玩了。但是若讓爸爸太累,傷了身子,更得不償失,而且我很快要離家,如果爸爸不舒服又要讓媽媽操心,這樣也很自私。這麼一想,我也有些躊躇了。

 

第二天起床,我默默觀察爸爸的舉止,似乎沒有什麽不同。媽媽因爲前一天已經交代過,可能以爲我們不會出去了,但是我不徵求爸爸的意見,無法擅自決定不出門。

 

爸爸吃完早餐在客廳看報紙的時候,我凑到他前方鄭重地說:「爸爸,我問你一下,你要老實説哦。」爸爸放下報紙看著我。我説:「我本來有計畫今天要帶你出去,不過你昨天流鼻血,我怕影響你的體力。。。」坐在旁邊的媽媽張口要說話,我擔心媽媽一說會影響爸爸的想法,趕快伸出手掌擋著媽媽:「媽,你讓爸爸先說。」媽媽配合地沒有講下去,我馬上把話問完:「你覺得今天有體力出去嗎?你的消化都正常嗎?精神好嗎?」爸爸說:「都很好啊。」

 

媽媽說:「我可以講我擔心的事嗎?」既然爸爸已經發表意見,就可以輪到媽媽發言了,我們仨好像在開會啊。媽媽說:「我唯一擔心的是爸爸出去會再流鼻血。」爸爸輕鬆地說:「那是擦到,不會啦。」於是我們決定還是出門,但是也做了萬全的準備:我帶了好幾包面紙,媽媽也給我一條小毛巾備用。如果還有冰磚就更好了,但是既然沒有也就算了。

 

我們那天去榕錦時光生活園區,我的旅遊達人朋友介紹說那裏是日本時代台北刑務所(監獄)的宿舍,旁邊中華電信、郵局等就是原來監獄的位置。我們在捷運大安站下車,照理走去金華街不是太遠,但是我們走錯路,經過中華電信和郵局,多繞了好大一圈,不過也因為如此,對以前監獄所在地有了更完整的認識。

 

這裡現在都蓋成商店,但有幾個官舍的老房子還留下來,我們進去看了以前的共同浴場,而旁邊的榕樹日漸壯大後,和老屋共存,十分有趣。

 

父女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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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也留著當年刑務所的圍牆,台北監獄曾經羈押抗日人士羅福星、林幼春、蔣渭水、賴和等人,而白色恐怖政治受害者也都曾關於此,我們在這片古牆前徘徊,感嘆不已。

 

父女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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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華街就在淡江大學的城區部附近,我上中學的時候,坐淡江校車到城區部,就走金華街去學校,這裡算是我跟爸爸都熟悉的地盤。從園區出來,我們驚喜地發現明月堂就在旁邊,趕快去買小時候常吃的麻糬,再漫步到永康街。過年期間很多餐廳還沒開,而這時我們已飢腸轆轆,我怕爸爸隨著我走太多路,於是請他先在永康公園前先坐一下,我快步在附近逛一下,等找到適合的店再來帶他過去。幸好一家不錯的麵店有開,吃牛肉麵配店家醃製的菜心,父女倆大快朵頤,各自將一大碗的牛肉麵吃光光。吃完後出來,回捷運站的路上看到一家義大利巧克力的店在賣冰淇淋,正好當飯後點心,爸爸說麵吃完身體熱熱的,再吃點涼的,再舒服不過了。

 

父女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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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次跟爸爸出遊,我並沒有顧慮太多爸爸的體力,只要他願意,我們就行動,行程當中他有任何要求我都應允。「孝順」這兩個字,「孝」是為父母著想,「順」則是順他們的意。我近年來常覺得讓爸媽開心,應該多點「順」,「孝」是自己的想法,但如果不是因此讓他們如意,似乎也沒什麼意義。

 

沒想到離開台灣前,爸爸又考驗了我孝順的能力。

 

臨行前一天,爸爸說想陪我坐計程車去機場,再自己搭捷運回淡水。我知道他想藉這個機會,出門去逍遙一下,幾年前他就是這樣陪我去機場再自己回家。不過從台北站的機捷月台到淡水捷運線要走很遠,爸爸現在也看不清楚標示,讓我有些擔心能不能順利走到淡水捷運月台。正在猶豫當中,平常總是唱反調的媽媽卻出口贊成,後來弟弟來家裡,說起此事,他馬上叮嚀桃園機捷有分普通車和直達車,別坐錯車了。其實順從爸爸的人不只是我,媽和弟弟也都信任爸爸的能力,讓他自由行動。爸爸也一直以行動力證明他的體能,在互相信賴的基礎上,大家都讓爸爸在安全的範圍當中任意徜徉。

 

於是第二天爸爸陪我去機場,一路上與計程車司機聊天,多吸收一些有趣的知識。到了機場,航空公司的櫃檯還沒開,附近又沒有位子可坐,爸爸遂陪我站著排隊,趁我去洗手間時還替我看行李,也幫了很大的忙。等我辦好手續,父女倆就搭著一層層的電扶梯到底層的捷運站。我這時才想起其實如果坐電梯會快一點。其實我們這幾次出遊,粗心的我都很少想到要遷就老人家的體力,不過爸爸也是以意志力支撐,完全沒有增加我的負擔。

 

到了月台,發現下一班來的是擁擠的普通車,正好讓我們有多點時間再多聊一會兒,幸好再來的直達車空位很多,也是舒適的座位,爸爸找到座位就趕快揮手要我離開,底下這張照片看起來是他揮手道別,其實是叫我趕快走。

父女同行

 

小時候常常有許多機會坐爸爸開的車,跟他嘰哩咕嚕聊天,是最珍惜的時光,偶爾會有傻念頭,希望車子能夠開到天涯海角,永不下車(見“永遠的情人”),在我心中,與爸爸獨自相處的時光最是幸福。如今當然知道天長地久朝夕相處只是傻念頭,但是每一次能並肩同行仍是值得珍惜。爸爸隨我安排行程,但出門在外仍有他建議的空間,我們倆總是了然於心。只要心意相通,走到哪裡都是幸福的時光。

 

不知不覺離這幾趟出遊已經相隔兩個月了,希望這些記憶還留存在爸爸心中,不時發酵一下,帶來一點愉快的心情。我相信他會繼續保持活動力,等我下次回台灣,再繼續父女同心的快樂小旅行!

 

父女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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