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幾年，偶爾會被問有無退休的打算，也許是五十幾歲退休的大有人在，因此到了這個年紀，被這樣問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有一陣子，我的標準答案是六十歲退休，原因是我跟V的年紀相差一輪，如果等到六十五歲退休，他已經七十七歲了，會不會沒有時間一起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呢？我早點退休，才能同享黃金時光啊。
但是我又發現，其實V退休以後的日子並沒有什麼不同，他還在跟大學的教授合作，每天勤讀科學研究的文章、寫論文，也指導學生或博士後研究的學者，還是花很多精神在研究上，而且他還有管弦樂及交響樂團的練習和表演，生活仍然十分規律。如果我為了他而退休，但他還是有很多學校的事情得忙，我一個人閒在那裡做什麼？這麼一想，我還是工作到六十五歲再說吧。
這段時間，因為我在生物科技領域也累積了許多經驗，不時有外來的招募人員詢問其他的工作意願，有更上一層樓的機會，不過我即使與他們談，卻有些言不由衷，不是很積極，因為我的心似乎已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這很像幾年前我隱隱地已經不太想繼續染頭髮，但是表面上又不肯承認，一再拖延的情形（見延伸閱讀的“回歸自然”）。另外，很現實的考量就是如果我未來沒有收入，我們還能有足夠的錢養老嗎？於是我與V將我們工作多年來的存款與退休金的投資、和他現在領的退休金算了一下，原來我早已不需要為了賺錢而工作。
這個發現讓我霎時見到新天地！
我在職場上仍然勝任愉快，但是自從生活中多加了合唱團和學聲樂這個新的領域，需要花很多時間練習。平常我寫部落格都是趁週末寫，不過因為現在休閒的時間大多拿來練唱，很難找時間寫文章，我的網誌就變少了。書寫一直對我具有療癒的功效，這兩年比較難以此抒發心情，遂少了這個出口（outlet）。我還在幫爸爸寫回憶錄，但是因為時間不夠，最後一篇的第八篇遲遲未發表，讓我心裡不太舒坦。上班的五天全力以赴，到了週末卻覺得時間轟隆轟隆地駛過，還沒怎麼休息到，就得回去上班了。
如果說上班是為了成就感、發揮所能，我覺得工作二十五年也夠了，我不需要以職銜來肯定自我。倒是目前我的體能因為持續運動的關係，是最巔峰的時期，精力也旺盛，既然經濟允許，那麼未來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生命將有無限的可能性。
當我的心躍躍欲試之際，很巧合地，另一個機會居然從天而降。
我的合唱團是個非營利組織（non-profit organization），推行運作的成員都是志願不支薪的團員。Board（董事會）裡有board members（董事會員），底下有許多小組織（committees），各有負責的主任（chair）負責執行像是募款、決定組織方向等等的行動。其中一個“Strategic Planning (策略計畫) Committee”的小組主任一月時邀請我參加他們的三人小組，幫忙分析問卷結果、一同商討未來的方向。因為一個月只需要開會一個鐘頭，其他零散的任務可以找時間做，我不假思索就答應了。三月份開了一次會，我在會中提了一些意見，也自願分擔一些未來的工作。
四月中，團長艾莉森寫了一封email給我，說董事會需要一些支援的工作，不知道我有沒有興趣？我應允後，她和另一位團員蘿莉就在某個週末約我喝咖啡。剛開始艾莉森講地模棱兩可，但是我隱隱猜到他們想要我在董事會擔任什麼任務。那麼應該讓他們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吧。於是我就先解釋我的背景和個性。我提出了以下四點：
- 我是個執著的科學家，習慣以數據決定工作方向。
- 因為在生技業做事，我很result-oriented，也就是說如果採取的行動無法得到想要的結果，還不如不做。尤其人力不足的時候，更只能將精力放在能夠達成任務的選項。
- 我十分有條理。
- 我很負責，只要交給我做的任務，我一定會做到。
我之前完全沒有準備，只是剛好要跟他們說明，這四項重點就自然地冒出來，我想也是這麼多年來，對自己已有清晰的認識，能夠簡單明瞭地解釋自己的長處。
這麼說完後，艾莉森和蘿莉對看一眼，悄悄地點了頭，艾莉森說：「嗯，我們相信妳應該是我們想要的人選。」
我們這個組織下有兩個合唱團，成人合唱團是我加入的這個組織，兩年前我們又接收了一個兒童合唱團（五歲到十四歲），這個組織除了付團長和伴奏薪水，其他人都是不支薪的志願者。原來他們想請我明年起當董事會會長（president），以後領導這個組織的營運。董事長任期兩年，可以延長一年，原來蘿莉就是目前的董事長，今年六月她就已任期兩年，如果我答應當下一任的董事長，未來一年我可以跟著她學習（這個叫做president-elect吧？），等明年的夏天我就可以正式接任董事長。
我聽了董事長的職責，覺得都是能力所及的範圍，而且未來一年能夠跟著蘿莉學習，熟悉工作領域，上手應該沒有問題。我微笑地跟她們兩位說，我的第五項長處就是「好學生」，所以未來一年不怕沒學好。
至於她們為什麼會想要找我，倒是不太清楚，畢竟我連董事會的會員都不是。我這兩年在合唱團，除非出差，否則從不缺席，十分認真學習，到了要表演的時候，如果聽到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會寫信告知艾莉森，她下一次練唱的時候就可以拿出來練。除此以外，我在團裡是很低調的，跟團員的互動也止於寒暄罷了。但他們也許感受到我參與的熱忱，加上三月份開的那次會，見到我思考的方式，又看我樂於分擔工作，就大膽決定邀我擔任重職了。剛好我已經在考慮停止工作，時機巧妙，就接下這個職務了。
不過我還不能馬上提辭呈。
在美國，除了薪水，另一個重要的考量是醫療保險。美國的醫療保險十分昂貴，如果有工作，公司負擔大部分的保費，員工負責的部分就便宜很多，少了公司的加持，保費是很大的負擔。如果要靠國家保險，要等到六十五歲以上才能保Medicare，我還沒有資格。幸好V服務的加州大學的福利包括退休人員和家屬的健康保險，我可以跟著他保。於是我們開始著手申請保險的事宜。
結果人算不如天算，五月份的時候我被裁員了。
這段時日，經濟不穩，以前新創公司很容易就拿到資金，現在卻十分困難，因此常常聽到裁員的消息，我的公司也不例外。這對許多年輕的同事是很大的打擊，但是於我而言，卻像是老天爺送我的禮物，可以名正言順地下台，還有資遣金可拿，更重要的是公司提供了去職後幾個月的健康保險，可以讓我安心地銜接到用加州大學提供的保險為止。
我覺得很奇妙，心裡開始產生去意，就被要求去當合唱團這個非營利組織的董事長，而裁員這件事，更是讓我打住這段職場人生的好機會。
回想這二十五年來在生技公司的工作，從一個呆板僵硬的科學家，學到如何管理人員，用鼓勵的技巧引發出他們最強的潛力；2013年的荒野之旅（見文末的“延伸閱讀”），自己一個女人跟其他的男性主管被丟到義大利的島上荒野求生，引發了很大的意志力，日後更明瞭，只要我願意，沒有做不到的事； 2018-2019這一年去舊金山任職，週間日在舊金山上班，週末回家和V及高三的以柔團聚（見延伸閱讀的“雙城記篇章”），有了與自己獨處的機會，也多加鍛鍊體力，後來外派的結果以關閉公司收場（見延伸閱讀的“末代主管”篇章），深深地考驗了我做人做事的能力；在舊金山工作的啟發，讓我2020年決定放棄小城穩定的工作，去參加新創公司（見“第二春”）；兩年前加入合唱團（見“音樂人生”），開始享受工作以外的嗜好，奠定了今日為這個組織服務的機會，也是始料未及。
還未被裁員時，我跟爸媽討論停止工作的想法，爸爸的第一個反應是，累積了這麼多知識與能力，嘎然停止，很「無彩（bô-tshái；「可惜」的台語）」，媽媽倒是比較看得開，她說工作累了停一下也好，但也不要決然斷了以後工作的機會。而我只是對未來人生無限的可能性感到雀躍不已，我不想用「退休」兩字來描述我的決定，因為我停止的只是那份支薪的工作，並沒有從此只休息的打算，日後我只走想走的路、做甘願做的事。
我的兒時好友紋X（見“延伸閱讀”）在靜宜大學當教授的時候，勉勵學生最有名的一句話就是「自己的光芒自己發」。我想未來的日子也就是如此了：發自己的光，讓自己和與我接觸的人都能享受到樂觀正面的光亮，對自己的生命負責、有機會也對社會有所貢獻，這樣也就不枉此行了。
最後放一張騎車時在路邊見到的九重葛，這叢亮麗的紫紅色，在陽光下綻放出對生命的熱愛，放在文末，也作為對日後生活的期許吧！
延伸閱讀：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