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中文的墨西哥女孩－小城故事

以柔選大學的時候，十分想去大城市。小城雖安全寧靜，但是缺少動力，她希望去不同的環境見識見識。但是以柔很快地就體會到大城市的缺點。

她最不習慣的就是物價昂貴。我們雖然已經付了她在學校的餐費，但是她與同學出去散步，一杯咖啡或奶茶就要五塊美金以上，甚至七、八元，讓她花得十分心疼。高三的時候她打工（見“成年禮”）有收入，花錢比較放心，但是上了大學後，媽媽給的每月一百元的零用錢實在不夠付這些「娛樂費」，雖然自己的銀行帳簿有長輩歷年給的紅包以及自己賺錢的積蓄，為數不少，但她就是捨不得看帳簿裡的錢不斷變少。

以柔的第一個學季並沒有打工，我們覺得適應新環境，將學業基礎打穩比較重要。但是與她同房的室友一直都有打工。她（見“終須一別（下）”）是當地人，家裡只離學校二十分鐘的車程。媽媽希望她住家裡，她卻想住宿舍。媽媽遂說，我們幫你付學費沒問題，你若要住宿舍，自己付！倔強的女兒也沒有因此而屈服，因為她高中就開始打工，大學也沒有因此停頓，她用自己的積蓄來付宿舍的房租綽綽有餘。

以柔聖誕節後回去上學，每天不是下雨，就是陰沉沉的，有天下了第一次的雪，讓以柔感到既新奇又開心，但是不久又化為濕雨了。她試圖進入姊妹會不果，其他的社團也沒有向心力，每天只是在宿舍和教室中穿梭，不然就是寫作業或準備考試，她感到這樣枯燥無味的生活無法持久，因此開始想找打工的機會。

她賺錢不只是因為花錢可以比較輕鬆，也有長遠的想法。她希望大三以後如果專業需要，可以用自己的錢買iPAD來做作業。（我們應該是少數沒有iPAD的家庭吧？）其實如果是學業需要，我們絕對願意買給她，但是她覺得這是自己的需求，想要自力解決，這樣也很好。我們想，有工作可以多點生活經驗，也接觸不同的人，只要不影響課業就好。

放寒假的時候，以柔丟出很多申請書，想找校內的工作，但都沒有下文。她的室友在一間台灣人開的水果茶店打工，顧客大多是講中文的人。有天她跟以柔說，店裡在招新員工，既然以柔會中文，要不要應徵？這樣子她們也能有更多的時間在一起。

於是以柔寫信去應徵，畢竟有在三明治店打工的經驗，履歷表不是一片空白，她也註明會講流利的中文。不久，店裡的經理回信叫她來面試。

經理見到以柔，第一句話就是：「So, you said you speak Chinese? 」以柔說：「Yes。」他馬上轉成用中文問：「你叫什麼名字？」她回答：「以柔。」頓了一下又說：「英文名字是...」。

以柔這個名字是阿嬤取的，所有的親戚朋友，無論在美國或台灣都是這麼叫她，甚至小時候我幫她報名台灣的幼稚園，她的名字也是填寫「林以柔」。因此忽然被經理用中文問名字是什麼，她的直覺就是報出「以柔」兩字，很可愛。

經理又問了一些其他的問題，例如有沒有餐廳工作的經驗，會不會泡飲料。怎麼會講中文呢？以柔說因為媽媽是台灣人。也許是她的中文太標準，完全沒有英文腔，經理忍不住追問：「你一定在台灣住過一段時間吧？」以柔說沒有呀，只有每年會回去看阿公阿嬤。

當天她就被雇用了。訓練的那個週末，她每天幾乎工作了九個鐘頭，後來的週末，本來是十一點到五點上班，也是到晚上八點才下班，但是年輕人身強力壯，她只是很高興如此可以多賺點錢，並不介意。

目前為止以柔待在收銀機前面讓客人點飲料的時間最多，如果客人說中文，她就回中文，但他們若是用英文點飲料，她也用英文對答。不多久，經理說：「你明明會說中文，為什麼有一半的時間都在跟客人講英文？」以柔說：「他們不先開口跟我說中文，我怎麼知道要用中文回？」經理忍俊不已地說：「你長這樣，他們怎麼猜得到你會講中文？」

這是很有趣的觀察。以柔室友的父母都是台灣人，但是她只聽得懂中文，不太會講。很多時候客人見她是東方臉，直接用中文訂飲料，她卻無法回答。以柔明明會講中文，但是她的臉看起來像是拉丁美洲裔，人家是不會貿然跟她說中文的。

既然經理如此吩咐，後來只要有東方臉孔的客人來到櫃檯，以柔就一律說：「你好，請問要點什麼？」，而不是說「嗨」。客人都會愣一下，才繼續用中文點飲料。有次一對客人直接用英文跟以柔說話，但是彼此卻用中文商量要點什麼，既然他們說英文，以柔也用英文回，但是最後她忍不住用中文說：「你的號碼是XXX」。客人覺得很奇妙，走兩步離開櫃檯，又忍不住繞回來問她：「你的中文在哪裡學的？」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以柔長大的過程，我堅持她只能用中文跟我對話，也從來不跟她說英文，造就了她完全沒有英文口音的流利中文。因為她會注音符號，也認得基本的中文字，如今我們傳簡訊也都是用中文。尤其她若是心情不好想跟我訴苦，都是打中文。我發現母語是聯繫我倆的親密語言，她想要表達情感，無論是說或是寫，都需要用中文才能傳神。

當初一定要她能說中文，只是希望她跟阿公阿嬤不會有溝通障礙，沒想到現在也成為我們的親密語言。雖然沒有因此得到聯合國的聘請，但是從一家台灣水果茶店開始，賺點零用錢，也算是跨出小小一步吧。

最後放一張以柔高三的照片，像墨西哥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