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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台灣「俗女養成記2」開始演,似乎又造成轟動,讓我有些好奇。也那麼巧,表姊在這個時候送來YouTube的連結,收到以後的星期五晚上開始看,到了星期天就將第一季的十集都看完了。

 

我不是追劇的人,雖然平常也有看一些劇集,但是每次只看一集,而且只有留到週末慢慢看,很少這樣子一鼓作氣地一集集地看下去,我想是因為劇中的故事牽動了過去的溫馨記憶,邊笑邊哭地看著,十分療癒吧?

 

 

這齣劇讓我最感動的是劇中流暢道地的台語。其實民視八點檔也都是台語發音,但是那些化妝光鮮的俊男美女著僵硬的台語,許多字句根本都是國語翻成台語,聽著真是扭。但是「俗女」裡的演員的台語,無論是小孩或是大人,都講得流利順暢,而且很多用法讓我聽得津津有味,甚至要藉著字幕才知道是什麼意思。

 

有一集,陳嘉玲去一位同學家,她的媽媽高雅地著字正腔圓的國語,還用瓷器的杯盤盛飲料給她喝,讓她好生羨慕。回家以後用著捲舌的國語糾正家人:「請國語。」她還拿著豬撲滿,上面貼著紙條寫:「講台語要罰錢」,家人誰台語就吹哨子,規定要罰錢。最後她的阿公生氣地用台語大吼:「這個家裡,最大的不是那個蔣什麼公,是我,你阿公!」我看了不禁哈哈大笑。

 

這也讓我想起台語在我的人生當中扮演的角色。

 

我的爸媽都是生長於講台語的家族,但是到了我們這一代,在學校被強迫只能講國語,電視劇也只有國語,因此我們家三姊弟講台語的能力盡失。媽媽有一陣子想要力挽狂瀾,規定我們在家要講台語,否則不給零用錢。有一天我從樓上往下叫媽媽,想問她我的夾克在哪裡:罵(台語的媽媽,哈哈),哇欸(我的),嘿咧(那個),呃,罵,「夾克」的台語怎麼講?Gei4 Kei4嗎?」媽媽一聽差點昏倒,罵我一聲,後來她這個規定不了了之,我再也沒有好好講台語了。(因為有這樣不知不覺地就流失台語的能力的經驗,我才會從小「強迫」以柔不間斷地跟我講中文,一點都不鬆懈。見「中英拉鋸戰」)

 

來了美國,連講中文都是奢侈,遑論台語。但是生了以柔以後,在她的中文班跟老師若是要討論她的事,不想讓她聽懂,只能用台語,跟媽媽聊天,我也不知不覺地想要穿插寫台語,我想是因為這不但是爸媽的母語,也是所有的長輩們最常用的語言,獨自在美國無法與他們常常見面,因此若是有機會講話,我就想用他們的語言。可惜的是,這些長輩們與晚輩講話,為了遷就他們,也不知不覺地養成了講國語的習慣。我回家的時候,發現爸媽都跟姪子講國語,忍不住跟他們:「你們不要跟他講國語,不如講台語,也讓他多聽一種語言啊。」果然媽媽會用台語跟他講話,只是爸爸仍然是操著不標準的國語,很少參雜他最熟悉的台語。最近跟爸爸視訊,發現他也是習慣性地跟我講國語,「孝順」講成「校訓」,讓我忍俊不禁。畢竟長大過程中我都是用國語跟他講話,他也習慣用「官方語言」跟我對答吧?

 

於是我如果有適合的話題,就會盡量跟爸爸講台語,就像是跟以柔講中文不參一句英文,我講台語的段落也是幾乎不加國語,就算腔調再重我也是盡量撐下去。不知不覺地,爸爸也被我引著開始講台語,他的台語是沒有被「官方」染的,聽起來特別舒服,有天他「無代無誌bô-tāi-bô-tsì)講(kóng)按呢(án-ne)」,我聽他這句「無代無誌」,不知怎地感到特別親切,這種道地的台灣話,年輕時不知道要珍惜,現在才慢慢地拾起,希望自己以後也能應用上。

 

幸好我這一代的人,並不是都像我一樣讓台語失傳的。

 

我的高中好友(「老友」這篇裡的L)操著流利的台語,雖然在學校都是講國語,但是她不時會冒出幾句道地的台語。有一次她發現我居然不知道十二生肖的順序,十分驚訝,逼我用台語背「tshí gû hóo thòo (鼠牛虎兔)、lîng tsuâ bé iûnn(龍蛇馬羊)、kâu ke káu ti(猴雞狗豬)),這十二個單字分成三段,陰陽頓挫十分好聽。她叫我隨著唸,一次又一次,直到我記住了才放行。至今我若是需要計算某人的生肖,就會發現自己在腦裡複誦這三段句子,一下就算出來了。幾年前去參加小學同學會(見「四十年」,發現小學同學們多數人仍是操著流利的台語互相對話;在南部長大的堂兄妹們,台語一樣地自然,跟長輩交談十分親切;我去瑞典找表姊,在她的廚房(見「小妹姊姊的廚房」)混的時候,有時候講了什麼蠢話,她會輕拍我一下小罵一番,這時候她的也是台語。我想這些母語,在我們的心中永遠是最溫暖的語言,只有用在最親密的時候。

 

於是我發現在日常生活當中,也會不知不覺地用上台語。跟以柔講話,會問:「知無(tsai bô)(知道嗎?)」,她會回答「知(tsai)」(知道)或「毋知(m̄ tsai)」(不知道)」,有一天 我跟大陸朋友用中文聊天,居然冒出一句「對嗎」的台語(tuì bô),他一定覺得莫名其妙,沒辦法,我跟家人們聊天已經常常混台語,呵呵。

 

南部老家

 

「俗女」劇中的金德興中藥行,也讓我想起這些中藥行在我們的生活中都是很重要的一環。以前如果只是哪裏小小的不舒服,媽媽都會去淡水街上的「慈航」拿藥。劇中的中藥行櫃檯後方的抽屜跟記憶中一模一樣,我陪媽媽上街順便去拿藥,就會坐在櫃檯前方的木頭長板凳跟老闆及老闆娘對談,見他們從抽屜拿藥,用藥秤秤重量,再一一放到每張紙上,然後一包包地塞好,每個手勢都像是藝術一般,讓我看得悠然神往,而鼻中聞著中藥的香味,也讓我心情為之一定。有時候拿了很苦的藥,老闆會附幾包仙楂片,於是我一口苦藥一口仙楂地吃,也算是小小的安慰。聽後來老闆退休,由他的兒子接手,也跟劇中一樣,是父傳子的經營。

 

「俗女」裡面是三代同堂,前面是店面,後面則是居家。性情溫和的兒子承襲父親的職業,一家三代過著有笑有淚的生活。有一集是住在城市的女兒回來,有著都市人的傲慢,女兒回去之後,婆媳跳著舞,慶祝又可以理直氣壯地回到過去的習慣。這也讓我想起,阿公阿生了六個兒子,也是只有二叔留下來與他們同住,我們在台北的三家,只有過年才會回東港團聚,不知道二叔嬸家的堂兄妹們是否也感到我們這些台北的孩子不太一樣呢?

 

才這麼想的時候,有天演到陳嘉玲這個小女孩在泡澡,邊跟阿聊天,我見到浴盆貼的藍、紅、白、粉的小磁磚(見這篇文章在「浴廁裡的五味雜陳」的兩張浴盆的照片),嚇了一跳,那個澡盆分明就是二叔家的浴盆啊!

 

每年我們家、四叔和五叔都會全家回去過年,五叔家住到附近的五嬸妹妹家,但是我們和四叔都得跟二叔他們擠。二叔的家在熱鬧的街上,一樓是計程車行,居家則在二、三樓,四樓只有放神明桌,祖先的牌位供在那裡。俐落能幹的二嬸總是準備地很妥當,人多,房間睡不下,就男女分開睡大通鋪。如今還記得將醒未醒之際,聽到外面車子經過的聲音,還有南部溫暖的空氣味。我最喜歡吃早餐的稀飯,二嬸去市場買一些小菜回來,不像我們在家都是吃罐頭,配稀飯的菜當中我最喜歡吃紅色的豆枝/豆絲,甜甜的,口感也很好。(為了寫這篇文章,又央求媽媽問二嬸那叫什麼,聽現在已經不賣這種東西了。)洗澡的時候,熱水放到「俗女」劇中那樣的浴盆裡,人則是蹲在浴缸外,用一個小盆子將水舀出來洗。一個人洗完了就趕快叫下一個人去洗,否則水會冷掉。

 

這麼大一票人回去,當家的二嬸卻總是不慌不忙地招呼,廚房裡不斷地端東西出來,神情自若,現在想起來真的很了不起。二叔去世後,二嬸仍然擔任林家當中重要的聯絡人物,清明節掃墓都是由她辦理所有拜墓的材料。幾年前我帶以柔回老家,也是二嬸帶我們去頂樓拜祖先(見「台灣情」)。那個市中心的老家,現在由小堂弟和二嬸同住,二嬸當初如何孝順公婆,現在堂弟一家也是一樣地傳承美好的傳統。

 

雖然我們跟東港的堂兄妹們沒有太多的機會相處,但是每年回去在他們家打地鋪,還是覺得很親。我常會想著那些大夥兒相處,熱鬧無比的新年,可惜當時沒有照相的習慣,都沒有留下紀念。幸好阿公阿金婚的時候,留下了兩張堂兄妹們團聚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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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阿去世以後,我們就不再回去過年,反而是當時住在東港的幾位堂兄妹們現在搬到北部來,因此新年的時候,林家的人都在北部團聚。因為我很少回去過年,無法參加,2016 年回家,趁機請當時在東港的一班人馬們來聚餐,當初的孩子們紛紛成家,現在都有下一代加入,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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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了已經去世的四叔,總是心心念念地希望我們堂兄妹們能友愛相處,甚至我最後一次去看他(見「的欒樹」),他也是跟我講起對堂弟的期望。也許是知道父親的心意,堂弟如果有來舊金山,一定會照會一聲,甚至來我家一趟,帶來台灣的土,是四嬸的關愛,也是不辜負四叔的期盼吧。

 

餐桌

 

「俗女」裡面的故事,許多都是在一家人圍桌吃飯時發生的,無論是桌上的人心中有事悶不吭聲,或是吵架大小聲,都是最親密的時光。我承襲長大的習慣,自己有家以後,也是每天都全家一起吃晚飯。青少年時期的以柔,會抱怨她的朋友們的家庭沒有這麼「正式」一起吃晚飯的,但是她也知道這是我們家的習慣,因此無論跟朋友相聚多忙,每晚都會在家吃,等晚上再出去跟朋友聚。上次跟派蒂相聚,她也談起我的婆婆以規定是每晚都要回家吃飯,如果跟朋友有約不能回家吃晚飯,得二十四小時前讓媽媽知曉,否則就不准跟朋友出門。我想吃飯的時光是最能專注相處的時候,可以聊聊當天發生的事,或是心中的想法,但是現在的人都很忙,或是很晚下班,就失去了這些交心的機會了。

 

「俗女」裡面還有很多兒時的記憶,例如窗可以打開的空隆空隆的公車,只要窗子一開就有大把大把的風吹進來;或是女生制服的裙子連著兩條肩帶,我的肩膀是斜的,所以那兩條帶子總是往下滑,要不時地往上拉。(放一張很ㄔㄨㄛˊ的照片在下面,讓不懂我在講什麼的人看一下這種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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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俗女」的故事是現代和兒時交叉,最讓我感動的還是舊時的記憶。這齣劇也讓我想起一部很喜歡的日本動畫片「兒時的點點滴滴」,裡面的女主角也是回憶小學時候的往事。「俗女」最後讓演成人和小孩的陳嘉玲在同一個畫面出現,似乎與「兒時的點點滴滴」最後的處理方式相同,也許意味著長大成人後與兒時的自己和解的意思吧?

 

看了這齣劇,想起了留在老家照顧兩老的二叔與二嬸,能與阿公阿長大的堂兄妹們,台語自若的長輩朋友和朋友們,以及夏天沒有冷氣、冬天沒有暖氣、跑起來吱吱啞啞很吵、但是照樣能坐得很自在的巴士。我想走過的月無所謂好壞,但只要是屬於自己的總是彌足珍貴。因此用這一篇寄給屬於我童年的時代,以及周遭善良又互相關愛的家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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