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筍乾
 
許多媽媽以前常煮的食物,近年來因為種種因素,已很少吃到了。我記得一道最喜歡的蚵仔湯,一顆顆白白胖胖的蚵仔非常夠味,還有很嫩的豆腐,灑上胡椒特別香,湯上還浮著一層的油,喝湯前如果不好好吹會燙到嘴(天啊,一邊寫已經一邊流口水了)。每次媽媽煮這道湯,放學看到就會心情特別好,即使吃完了飯還可以喝兩大碗。可惜後來媽媽嫌蚵仔的污染太多,不再煮這道菜,我就再也沒有吃過比這更好喝的湯了。
 

另外還有我喜歡的筍乾,媽媽也好久沒煮了,倒不是有什麼健康的因素,只是因為筍乾要油多才好吃,近年來媽媽肥肉多的食物煮得少了,自然沒有多餘的油來煮筍乾。
 
幸好,託以柔的福,近年來回家總是能ㄎㄧㄤ到一些好康的食物,只因作飯給以柔吃過的人,都會心甘情願的再做給她吃。以柔喜歡吃沒錯,但是她不只是吃吃罷了,她吃的時候,又歡喜又享受的模樣,總會帶給廚師無限的成就感,因此下次又巴巴地叫以柔去吃。這次回家,阿妗帶了兩道好吃的菜來給我們,一道是以柔愛啃的豬腳,另外一道就是我最喜歡的筍乾。媽媽怕我把筍乾吃光光,硬是留到幾天後姊姊一家回來才准吃,等待的那幾天,還真難熬呀。阿妗的筍乾不像記憶中一絲一絲,而是很海派的粗粗一條,咬起來很脆很過癮,又因為夠油,潤滑夠味,酸酸濃濃的滋味真是連舌頭都要吞下去。
 
第二天趕快打電話給阿妗報告吃後心得,比手畫腳地(雖然她看不到)形容我們一家人吃到感激涕零的狀況,阿妗聽了很高興,馬上問還要不要再做給我們吃。不過她說,筍乾的材料目前沒有了,要再進貨才行。原來筍乾是阿妗和朋友合夥從竹山宅配來的,她將片狀的筍乾用剪刀剪成條狀,連續幾天泡了又洗,洗了又泡,最後只剩纖維和咬的口感。[唉,越寫越心虛,畢竟我只管吃不管做,阿妗描述作法時不是很仔細聽,如果有複述錯誤之處,還請眾位行家原諒。]她又煮了一隻鴨,煮完後鴨子拿出來,將泡洗過的筍乾放進去燉。難怪筍乾又粗又有嚼感,吸盡鴨油的筍乾飽滿而豐潤,那滋味實在是無法形容。聽完阿妗講述,才知道她在這道菜下了多少功夫,難怪我們吃來會如此滿足。這年頭她還願意用「古法」一步一步地做菜,真是難得,我們有幸能享受如此佳餚,真是太幸福了。
 
四叔
 
爸媽結婚不久,唸中學的四叔就北上來新竹與他們同住,一直到考上師大為止。那幾年長兄如父、長嫂如母的關係,讓他不但與父母很親,對我們這幾個小孩也非常照顧。記得當初我學開車,他特地帶我去停車場,讓我用他的車練車,後來比較會了,他又帶我上路,選通往淡海、路況較單純的路開。他總是如此對小輩的我們自動關懷付出。這幾年每年回家,他見到我總是不像一年未見,例如這次他也是一通電話打來,聽了我的聲音說:「阿慧嗎?你下來一下好嗎?」好似我們昨天才剛聊過天似的自然。等見面了,他將東西拿給我以後就走了,我們連別來無恙的寒暄都不用,想來極親的親人也就是這樣了。
 
四叔說學校的秘書常常印信封,規格字體都已設定,若去借用印請帖信封會比較方便。我就將名單設好,跟四叔約了在學校見面。四叔說的秘書小姐,以前是爸爸的秘書,甜美體貼,她聽說是爸爸壽宴要發的請帖,馬上表示由她來印就好。我怎麼好意思佔用她上班的時間來辦我們的私事,何況我也沒事,後來規格設好,我就坐到電腦前負責將名單貼上,按"print"鍵,四叔則站在印表機旁,將印好的信封拿出來,核對名字住址有無錯誤,再將新的信封放進去,我們就這樣一來一往地印了將近一百五十封的請帖。因為請客的對象四叔大多認識,也抓了好幾個我打的姓名或稱謂的錯誤,並且有他幫我抽紙放紙,速度也快多了。等信封印好了,我們又一個人放請帖,一個人放回條,將請帖一一裝好。那時候已經中午了,我早已飢腸轆轆,若在平常我就先去吃飯,回來再繼續做,可是有責任感的四叔卻毫無所動,忙碌的手一刻不稍停,長輩都這麼認真了,我這個晚輩怎麼好意思抱怨,只好繼續做,不過當我的肚子咕嚕咕嚕的時候,不禁佩服四叔的耐力與堅持。好不容易都裝好了,卻還沒結束,四叔還要再核對一次名單,然後學校同事、親戚、以及需要寄的都分開,我在一旁默默看著,感佩四叔的細心與周到,雖然自己早已成人,在公司也能獨當一面,但是到了長輩面前,還是只有一邊站的份。
 
最後,四叔將他負責寄的請帖留著,其他的讓我拿回家。我提著重重的請帖,站在理學院的門口,望著遠方的觀音山和淡水河,熟悉又陌生。想起一個早上與四叔共同工作的經驗,家族中的人互相照顧合作,是人際關係密切的台灣自然的定律,美國生活的我卻求之不得。這次與四叔合作,是此次台灣行,最溫暖也最有成就感的經驗。
 
阿川
 
我和爸爸計畫要坐捷運送以柔去台北火車站,夏令營集合的地方,然後我們要去印刷店拿已經印好的請帖。但是那家店離捷運站有一段距離,天氣又熱,爸爸說不然他開車算了。近年來爸爸開車總要讓媽媽操心,以柔的集合不能遲到,我也怕如果開車,時間比較不能控制。爸爸想了想,就拿起電話打給阿川,問他台北火車站停車的事,阿川聽了馬上就自告奮勇要帶我們去,不過他自己的車壞了,要用我們的車。
 
阿川是爸爸當校長的那幾年,幫他開公務車的司機。爸爸不是個有架子的人,幾年的密切相處之後,他和阿川成了很好的朋友,這幾年阿川也退休了,只要爸爸有事,他總是義不容辭的幫忙,爸爸才會在無法決定要不要開車的時候詢求阿川的意見,他會建議幫爸爸開車,應該也是在意料之中的吧。
 
第二天阿川比約的時間還早來,我跟以柔先下樓去,他問我以柔要去哪裡的夏令營,我說在台北車站集合後,會坐遊覽車去宜蘭。他爽快的說:「那為什麼我們不直接開車去宜蘭?」說得好似宜蘭就在我們家附近,要去就去,但他就是這樣不惜力的人。後來在車裡,平常不太說話的爸爸卻和阿川聊得很起勁,我終於了解爸爸有事就會不自覺地找阿川,是因為他們早已成為好朋友。阿川說前一天有人撞到他的車,那人似乎有喝酒,阿川顧慮到那人似乎有點智障,家裡又沒錢,怕如果報警會因酒駕害那人罰金太多,那人又沒有保險,所以阿川沒跟他計較,自掏腰包送車修理。我在後座默默聽著,聽他如此仁心慈善,為陌生人著想,情願自己吃虧的精神,深受感動。爸爸有這麼好心腸的朋友,真是太幸運了。
 
炎熱夏夜的回憶
 
還未決定幫爸爸做壽時,我們自家人有一番討論。媽媽傾向用請客的錢,全家出去旅行;爸爸愛熱鬧,比較喜歡趁機請親朋好友來相聚。媽媽的想法是,一樣的錢拿來旅行可以用一個禮拜,全家人趁機親近,為什麼要一夜就砸掉?但是反過來想,活到八十歲,還有那麼多的人欣喜地願意來為他慶賀,爸爸的身心狀況也允許他愉悅地接受祝賀,光這點就值得慶祝,既然是壽星所願,身為子女的我們又有能力,沒有不幫他做壽的理由。但是我們也沒有廣發請帖,只請了至親、老同事、和數十年來對待老師如父親的學生們。
 
那天我們決定不用司儀,雖然我和V結婚時的司儀魅力十足的聲音依舊,我們還是婉拒,直接由姊姊歡迎親友,並介紹我們姊弟給賓客認識。然後我們放幻燈片,大家似乎都看得很開心。
 
(姊姊的女兒出落得亭亭玉立,是青春正盛,最美麗的時光。V在錄影,沒到台前來。)

(這張幻燈片其實不是蜜月,應該是結婚後幾年的事,不好意思標錯了。不過這張照片獲得許多驚嘆聲喔。)

  
最後一張照片停格的時候,姊姊請爸爸致詞。他也沒準備稿子,站上台就侃侃而談,他說:「我在淡江服務的時候,受到很多人的幫忙,雖然是,我年輕的時候,脾氣不好。」下面傳來心領神會的笑聲,爸爸待笑聲稍停,又繼續說:「但是我現在年紀大了,脾氣還是不好。」果然賓客們,尤其是淡江的那幾桌,剎時齊聲鼓掌,我還聽到很多人異口同聲的說「對呀對呀。」。爸爸無論是對學生或部下,該指責的他都直言不諱,加上嗓門又大,難怪小時候有一次在校園內遇到一位大學生跟我們鬥嘴,我的朋友嚇他說她爸爸是全淡江最兇的老師,那個男生的嘴巴張的大大的,說出爸爸的名字。我聽了很不服氣,說他是我爸爸啦,可是他才不兇呢,那次我也領教到爸爸在學校嚴厲的名聲。但是他罵人歸罵人,卻非常公平,人又好心正直,這麼多年下來,贏得許多人的敬愛。短短的致詞中,他沒有述說自己的成就,只有一再地向所有人致謝。最後他感性的說這個簡單的餐會是他回饋的方式:「希望今天你們菜吃的很好,酒喝的很多,在這個夏天、滿熱的夜晚,希望大家能夠帶著一個回憶回去,記得曾經跟我有過的感情。」爸爸說話的時候,賓客都安靜而專心的聆聽著,沒有一般宴客的吵雜,想來爸爸的致詞真摯懇切,大家都感受得到。
 
(主桌由左而右是二嬸、大姑、媽媽、大舅)
 
開始上菜後,一場熱熱鬧鬧的壽宴就此展開。沒吃多久,一群一群的人就開始湧上主桌向爸爸敬酒。也因為這樣,爸媽整晚幾乎都沒吃到菜,媽媽說平常都會等到菜上了一半才開始來敬酒,這次怎麼大家這麼早就來敬?但是那天整個廳堂充滿了一種幾乎飽和的喜悅,想來大家都是迫不及待地想向壽星祝賀,也等不及讓菜上了一會兒再去敬酒吧?因此很快的,整個宴會廳內坐著吃飯的人不太多,大家都是走來走去到處敬酒。不久後,爸媽也起身,分別去每一桌敬酒。爸爸幾乎和每一位賓客都寒喧到,他幽默的談吐,總是讓大家哄堂大笑。看著他笑容滿面的週旋於賓客之中,我想,為一位受眾人愛戴的八十歲長者,在一個夏夜,將所有與他最親的人全部請來齊聚一堂,祝福他健康長壽,也讓他有機會與這些在他生命中有重要地位的人一一致謝,就是辦這場壽宴最重要的意義吧。
 
(這群大多是爸爸的學生,許多是最前幾屆的學生,數十年如一日地尊敬他們的老師。)

(爸爸敬酒時,四叔(爸爸右側)一路隨行,這次請客他幫的忙最多,算是我們的大總管。)

(桃園阿姨一家來敬酒,他們許多都是小城的潛水客。你們繼續潛水沒關係,我還是可以藉照片讓你們浮出水面。嘻嘻。主桌坐的是五叔、五嬸、四嬸、二嬸。)
 
(照片中爸爸左側的就是做好吃筍乾的阿妗)
 
(這是我們堂兄妹及下一代的合照。真喜歡這樣人數眾多、歡喜熱鬧的鏡頭。)
  
敬酒與鬥酒
 
親戚的座位是四叔安排的,他將我們這幾個當主人的姊弟拆散,V去跟阿雋以及堂兄弟坐,我和以柔與表姊表哥坐。V偷偷來問我,為什麼他沒有跟他的家人坐,我也很難解釋,在台灣夫婦不坐在一起是很正常的,我知道一定是如果我們三人都要坐在一起很難,四叔才會這樣安排。還好這種風俗不同的事,V也經驗許多,就不再繼續追問,乖乖去坐自己的座位。後來更證明,他沒跟我們坐在一起,還是度過了一個快樂的夜晚。
 
吃了沒多久,我看眾人紛紛離座敬酒,就問身旁的表姐,我也可以去敬酒不是嗎?表姊說對呀,你是主人耶。因為以柔也要跟,我就帶著她去別桌敬酒。去阿妗那桌時,小妗將我拉近,悄悄地說:「你要把先生帶過來一起敬呀,這樣禮數才對嘛!」喔是嗎?我倒是沒想到。趕快去把正在錄影的V拉過來,重新敬酒。沒想到這次去桃園阿姨那桌時,剛才我單獨敬酒只是笑嘻嘻的坐著舉杯的表哥表姊們,看到V過來,紛紛推開椅子站起來。喂,這樣好像不公平喔!我又拉著V一一介紹親戚,我知道除了常見的,他一定哈囉完了就忘記,不過沒辦法,還是要介紹。

 
 
後來看照片的時候,發現V老早就自己跑去跟爸爸敬酒。嘿,他也沒帶我去啊!這樣很沒有禮數喔。

 
不過V也不寂寞,許多客人都告訴他,我們結婚的時候他們也有來,很高興十四年後再次見到他。有一位穿藍衣的教授,一定要他乾威士忌,他大聲地對我說:「只因為妳嫁了一個美國人,不表示你就應該放棄我們台灣的傳統!」我轉頭翻譯給V聽,哇,這下子他也不甘示弱,要拼台灣傳統就來呀。可是他拿的是大杯子,哪有人威士忌這樣乾的,我強烈抗議,於是藍衣教授說,我們乾半杯就好,你半杯,我半杯,說著他用手指在V的杯子上劃一條線。結果V乾了半杯後,他居然將V的杯子拿過去,乾了另外一半。還好酒意甚強的人,到了這個地步也不介意是不是用同一個杯子了。聽說後來V又回去跟他拼酒,要讓教授知道他是真正的台灣女婿。那天宴會的菜色都是海鮮,鮑魚、魚翅等等溼答答的東西,V因為不習慣,幾乎什麼都沒吃(後來回到淡水才去買麵包吃),但是在拼酒這種台灣傳統上,倒是享受了從未有的痛快吧。

 
  (以上照片皆由弟弟的朋友所照,攝影師辛苦了,謝謝。我會在近期內將屬於眾親戚的照片一一發出去,請耐心等待。)
 
回顧的幸福
 
最後想放一張照片,是爸媽在請客前夕共同翻閱我們送的照相簿。他們見到舊時的照片,不約而同地憶起昔日的時光與人情,流露出欣喜滿足的神情。
 
這次的台灣之行,有機會與爸爸在車中再度獨處、和四叔工作、見到爸爸與朋友自然的互動與關心、還有在一個炎熱的夜晚見到一百多人衷心祝福爸爸長壽健康、及至見到爸媽回首人生珍貴的回憶時,打自心底的笑容,在在都是將會一輩子珍惜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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