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樂，爸爸！ @ 小城故事

去年此時，我想台灣人不都是做虛歲的生日嗎？於是問爸爸要不要一年後請客慶祝他的九十歲生日，。他回答說：「我如要慶祝九十壽慶，應以足歲比較好。因為六、七、八十時都是足歲慶祝。」因此我們就決定2019年再宴客。

雖說如此，今年的生日，爸爸的同事及學生仍以台灣習俗盛大地為他慶祝九十大壽。第一場是淡江退休人員聯誼會，另一場則是化學系友會舉辦的，每一個聚會都有一百多人主動參加。爸爸七十歲退休，兼課到八十歲才完全離開教職，但仍然擔任退休人員聯誼會的理事長，也保持每天去學校的習慣，並與教過的學生時常聯絡。因此這次慶生，許多老同事都踴躍參加，也有學生遠道從台南、嘉義、甚至美國來參加。

姊姊剛好回台，為我捎來了許多珍貴的照片。

下面幾張是從爸爸臉書上截取的：

爸爸特地寄給我宴客的錄影，只見他拿著麥克風，侃侃而談，完全不需草稿。他致辭的時候，大家都聽得很專心，並且被他的幽默逗得笑聲不斷。退休人員聯誼會代表祝賀的時候，調皮地說：「我們祝您萬壽無疆，不是萬疆無壽喔！」

我聽到這裡不禁哈哈大笑。

爸爸的中文是高中以後才開始學的，不像他的日文那麼流利。當時他先去美國留學，每日寫一封信寄給留在台灣的媽媽，都以日文寫作才能表達情感。相對地，他使用中文就沒有那麼自在，尤其用到成語，常常顛倒過來：他會把「開門見山」講成「開山見門」，有一次去參加長者的壽宴，居然祝壽星「萬疆無壽」，還好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顛倒造句的天份，均一笑置之。

我卻覺得這種詞句換位可能跟基因有關，因為我的英文也常常會調位。割草機Lawn-mower我講成Mow-lawner，Cliff-hanger在我是Hang-cliffer，最近跟以柔講Runkeeper這個app，從我口中出來變成Keeprunner。我的家人已經習慣了，我調錯位置他們會主動換成對的，也不糾正我了。只是每次講錯，我就想到爸爸，我們流著同樣的血液，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數年來已經寫了很多了我與爸爸之間的感情（見永遠的情人（續）裡的延伸閱讀），離上次寫網誌祝他生日快樂又已過了三年，這段時間，他仍然興致勃勃地過著每一天，關心他人的動作從來沒有減少。

去年三月的時候，爸爸寫了一封信給我：

阿慧，

剛剛從FB知道紋琳已無希望。我不知道你回台時能否看得到她。

我和你媽是否幫你先去看她？台中榮總。

爸

紋琳是我從小交的好朋友，因為我們的交情，即使我不在家，她也不時就會跑來淡水找爸媽，再傳媽媽做給她吃的菜餚照片跟我炫耀。因此她生病後，爸爸也常常從臉書上關心她，最後時刻，還送了這麼貼心的一封信給我。照理我們是晚輩，不該麻煩爸爸這麼大年紀了還去台中探病，但因為是我的摯友，爸爸毫不考慮地就提出幫我去看她的建議。雖然我婉拒了爸爸的好意，但是他的體貼仍讓我印象深刻。

我聽爸爸宴客致辭的時候說，他目前當退休人員聯誼會的理事長，總要趴趴走負責照顧大家，為了繼續此責任，可能要活到一百歲、甚至一百二十歲才行。我的前一篇祝他生日快樂的文章，結尾祝爸爸「長命百壽」，重新唸的時候先愣了一下，不久才想起來那是爸爸交代的，他說「長命百歲」表示「只能」活到一百歲，這樣子的祝賀沒誠意，所以得說「長命百壽」。我覺得他真是很可愛，而這也表示他對目前的生活狀況十分滿意，因此希望生命長長久久。

每次跟媽媽視訊，總聽說爸爸又去哪裡跟誰聚會。淡江有什麼活動，他一定參加，有什麼婚喪喜慶也不會錯過。他總是穿著西裝赴會，覺得脫下來拿手上沒規矩，所以一定要穿在身上。他又節儉，不願意坐計程車，從家裡走路去搭捷運，下車又要走一段路，夏日炎炎地他也不改習慣，回到家才熱壞了。媽媽勸他坐計程車，或是不要穿西裝外套，他卻有自己的堅持，只能隨他去了。

我想也是因為爸爸的熱情，才換來大家對他的摯愛。然而這跟我小時候感受到的大家對他的觀感卻有落差。

小時候感覺大家對爸爸的印象，都是嚴肅居多。小學時，有一天我跟鄰居朋友放學回家，在淡江的校園不知為什麼跟一位大學生搭訕，他問我們爸爸是誰。我的鄰居說：「我爸爸是淡江最兇的老師。」這位大學生驚訝地說：「你爸爸是林雲山嗎？」我趕忙接口說：「那是我爸爸，可是他一點也不兇。」我沒說出口的是：「不僅一點也不兇，而且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我想如此的印象落差是因為爸爸認真而且要求高，又沒有耐性，如果不滿意他的聲音就抬高。他在課堂的要求也很高，一開始就跟學生說，他不會點名，所以不想上課的人、或是會打瞌睡的都可以先出去，不用在教室裡打擾別人的學習。雖然他的要求高，但也都是以身作則。他退休後繼續教書，還是常常換教科書，其實有機化學的原理應該不會變吧，但是他總希望用最新的知識教學生。每個夜晚只見他在黃色的橫條紙上做筆記備課，在課堂上繼續用他的大嗓門上課。因為行事認真，為人公正，他的同事與學生才會如此一路支持並愛戴著他吧。

這兩個禮拜媽媽與我視訊的時候，提到兩個壽宴許多人來參加並都誠懇地祝賀爸爸的過程，忍不住欣慰地說：「你爸爸實在太好命了，這麼多人對他好。」這當然沒錯，但我覺得這也是因為爸爸待人真誠，感情豐富，與他相處的人自然以同樣的態度回報，才會造成他的壽宴如此溫馨熱鬧。

我們上次幫爸爸做壽是他八十（足）歲的時候，當時的紀錄寫在「台灣印象（下）」。總是不願麻煩別人的媽媽當時說請完八十歲就好了，九十歲的年紀那麼大了，還要麻煩親朋好友來吃一頓飯，多麼勞師動眾。然而爸爸即將九十歲了仍然興致勃勃，與朋友的聯繫也沒有減少，這次的壽宴竟然還有一位104歲的老同事前來參加，也給爸爸作了很好的模範，媽媽終於感動地說：「人生有幾個九十歲？你爸爸喜歡熱鬧，就讓他高興吧！」

最近爸爸也去松年大學學書法。他的字向來瀟灑豪邁，只是很久沒寫毛筆字了，發現有一週三個鐘頭的書法課，能夠讓他多一項活動，就報名參加了，坐公車去很方便，作業也乖乖寫。媽媽寫書法已經許多年了，也趁機教一下爸爸。我見到他倆合作的照片，不覺莞爾。你們兩位老夫老妻好好享受黃金時光吧，我們明年夏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