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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的早晨,不知為何V破例地早起,開始準備每個星期天都有的把拔愛心早餐。因為如此,七點半的電話是他接的。我一聽他的回答聲音不對,心一沉,就走到餐廳看他講電話。他的臉色凝重,我直覺就是只有一個可能。他放了電話以後,只簡單的說:「Mom died.」我向前擁抱他,輕輕地說:「I am so sorry.
 
一個月前,我們也是如此擁抱,不同的是,「I am sorry.」是出於V之口,失去的是我親愛的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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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婆婆與失去阿姨是截然不同的心情。阿姨得病前,走路比我還快,她的世界無限寬廣,而我們之間還有說不完的話,失去她,我的心像是挖了一塊洞,悵然所失。婆婆則是在這幾年來,體力及腦力都慢慢地衰退,凡事得依賴親人,近年來我對愈漸沉默的她,同情的感情居多。聽到她去世的消息,像是一個弱音成為長長的休止符,最後指揮的手終於劃了一個圈,樂章終結。休止符和樂章終止的區別在哪裡?我不確定。
 
但是這一個星期以來,想起婆婆的時候,記得的不是最後幾年她孱弱而無助的眼神,而是剛認識時,爽朗熱情又能幹的她。
 
巧手的她,能做出各式美味的佳餚,因此只要一家人聚在一起,都擠在小小的廚房,看她做菜。記得她總是不用砧板就能切菜,她的手指墊在硬一點的菜,例如芹菜下方,就能切出一段段的菜餚;她廚房的櫃子裡放著各式各樣的香料,只見她隨便拿隨便灑,食物就有了美妙的滋味。
 
我會作的美國菜,幾乎都是她教我的。結婚後第一個感恩節,她和公公遠來,就教我怎麼烤火雞,做pecan pie。那道火雞的食譜,已成為每年的感恩節,最好的靠山。因為公公的職業,他們家總是要請客,婆婆憑她招待客人的經驗,教我既簡單又好吃,又不怕做好以後放久會不好吃的幾道菜,也成為我屢試不爽的請客菜單。記得每次煮菜煮到一半訣竅捏不好的時候,就打電話問婆婆,她總是不慌不忙地從電話另一端指揮。只要照她的指導,沒有失敗的時候。
 
後來婆婆的身體比較不好,沒有力氣做聖誕大餐,我就自告奮勇。剛開始做的時候,她還會慢慢地用手扶牆,走來看食物烤的是否恰到好處,教我下一步;後來變成我捧著做一半的成品,讓坐在餐桌旁的她審核,她點頭我才繼續。這幾年她的健康每況愈下,但是也在這緩慢的過程中,讓我有機會親手做她的拿手菜,讓他們全家吃飯時,還能享受媽媽的味道,也是一種無形的安排吧?
 
婆婆的手很巧,我總是記得她包聖誕禮物以後紮的蝴蝶結,像一朵綻放的花朵,甚是美麗。我們家的聖誕襪(stockings)都是她親手織的,有聖誕老公公的圖案、我們的名字和出生年。我和V結婚是四月,那年的聖誕節前婆婆就趕工織完了我的襪子,當她遞給我的時候,感到那是她正式歡迎我進入他們家的表示。等到以柔出生,婆婆的體力已經開始走下坡,但她還是勉力完成了孫女的聖誕襪,那是她織的最後一樣東西。這些襪子以後都將是傳家寶。
 
(以柔手上拿的是她的襪子,左邊是V的(從他出生就織的,看得出比較舊),右邊是我的。最左邊兩隻襪子是公婆的。原來婆婆織的在一次車庫著火中毀去,那時婆婆已經沒有力氣再織,就由小姑代勞重織,但是圖案就不一樣了。)
 
婆婆傳給我的食譜和聖誕襪,都能睹物思人,但是我最懷念的還是她柔軟的心。因為我,她也連帶地關懷我的家人。知道弟弟來美國念書,她也邀請弟弟去過聖誕節,還為他準備聖誕禮物。多年來她掛念弟弟還是單身,看到我總要問一下「How is Jeffrey?」今年弟弟結婚,婆婆如果知道,不知道有多麼高興?婆婆自己喜歡顏色鮮豔的衣服,早年總會帶我出去逛街選衣服,我結婚的禮服就是她買給我的。以柔生的太晚,那時候她已經沒力氣陪孫女玩,唯一能表示的愛,就是坐著輪椅由女兒推著去買一件又一件的新衣送以柔,她選的每件穿出去都受到稱讚。
 
許多年來,星期天傍晚作飯的時候,我都會習慣地將電話的耳機戴上,打電話跟婆婆聊天,說說這禮拜發生的事,一邊切菜,手也沒閒著。V會盛一杯葡萄酒,坐在廚房聽我跟他媽聊天,隨著我說的事隨便插幾句,我再重述給婆婆聽。這樣的閒話家常不知持續了多少年,直到後來因為婆婆腦力開始衰退,她講話愈來愈含糊,我聽不清楚,也不知道如何接話,每週聊天成為吃力的事,後來乾脆都是公公接的電話,我跟他聊完天才跟婆婆說兩句,再後來她也沒有心力與我對話了。
 
現在想起,那些平凡道家常的時刻,是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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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的時候,公公打電話來,跟V說媽媽可能撐不了太久。但是他鄭重地說,我們要回去參加弟弟婚禮是早就安排好的事,就算是在台灣的時候媽媽走了,也沒有需要回來。他們將不舉行喪禮,火化以後,等公公也走了,再請我們這些孩子送他們倆一起回老家,埋在那裡已經買好的墓地。我很訝異於公公的冷靜,他總是覺得活的人比較重要,而不重視形式,這是最大的證明。
 
兩個禮拜前V才帶以柔回去探望父母,我問Grandma有沒有說哈囉。他們搖搖頭,但是以柔說:「我覺得Grandma看著我的時候,有認出我。我抱她的時候,她也有拍拍我的背。」V點頭也有同感。他們禮拜二才回來,那個星期天婆婆就安靜的離去了。是不是看過兒子和孫女,就可以無憾地走呢?
 
如公公所說的,果然沒有舉行葬禮。他堅定地說:「葬禮是為活人辦的,不是為死人。我們自己幫別人辦過太多的葬禮,不需要那樣的儀式。」這個禮拜V和妹妹飛回去陪爸爸,跟V用電話/vedio對話時,他走進公婆的房間,讓我看婆婆的骨灰盒。雅緻的白色盒子放在床邊桌,盒子上鑲著一個金色的牌子,刻著婆婆的名字和出生與去世的日期。盒子的兩側各放一張以柔的照片。相片中孩子善良甜美的笑容讓氣氛變得溫馨,這個唯一的孫女是公婆最珍惜的寶貝,將照片放在這裡陪著Grandma,也是一種的安慰。床邊桌還有一盞燈,晚上的時候將燈點亮,灑得一室溫暖不已。
 
婆婆的一生已走完。但是隨著她的遠走,她的愛心與關懷卻更加清晰。成為她的媳婦,學會許多生活的智慧,是我莫大的福氣。
 
Thank you, Mom. I love you
 
(公婆結婚五十週年,照相留念。他們沒有宴席請客,反而是兩老出錢帶全家去夏威夷度假。)
 
 
 
PS:關於婆婆的一些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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